這份工作他們兄弟本該平分的,如今全讓弟弟一肩扛起來……
石禾謙神情全落進冬晴的眼裡,明白那落寞的神情下是顆憂鬱難展的心。
她為他再舀一碗粥,笑容可掬端到他面前,「煙味未入粥,熬得美味,很好吃,你多喝點。」
透過吉叔嘀嘀咕咕碎念聲,他曉得向來身體強健的冬晴竟病倒在房中休養兩日,憋氣吞下好幾碗湯藥。她會生病他難辭其咎,畢竟是他著實嚇到姑娘的美心,引來這場病。
石禾謙端起碗,目光投到眼前的配菜。
「聽說你病了,好些了嗎?」他語氣盡量平淡,未露隱含的情緒。
「好很多,謝謝。」她甜笑回應。
食完粥,見她帶面微笑瞧著他,決定向她說明些事情。
「我不愛有人無故踏入採石樓,所以幾天前的事情,我感到很抱歉。」
「是我莽撞,況且是我不對在先,要道歉也該是我說才是。」她明白自己最大的缺點就是做事顧前不顧後、憑意而行,常招來他人的怒目相向,惹來自個不開心。
匆地,他緩慢轉過臉,冬晴心頭微撼,沒料到他向來隱藏的左邊臉,竟大方地呈現在她眼前,瞧見那雙好看的眼與眉;她並不覺得可怕,反倒好奇眨眨眼,以平常心看他。
「除了爹娘、阿德、吉叔,所有人見我就怕,唯獨有位傻呼呼的姑娘,無視我的醜貌。」語畢,他嘴角悄然彎高。
「只有你敢笑我傻。」她不依地跺腳,姑娘家愛嬌表現無遺。
石禾謙神情瞬間迷茫……
記憶中的小冬晴,如今是位讓人魂牽夢縈的美姑娘。
他回神,戴上面具站起身,揉揉她的發,「你留在京城的這段日子,若想到採石樓別貿然闖入,請敲個門、出個聲讓我曉得是誰。」語畢,他不疾不徐地離開飯廳。
冬晴愣了會,細品他話後恍然大悟地追到門口,目光閃閃地看著小橋上與吉叔交談的他。
臭石頭這麼說,是不是已原諒她?!
心花朵朵開的她忘了在石府作客的身份,踱回桌旁自動收拾碗筷;得到他的諒解比拾到金銀財寶更高興。
今日,一定是她的幸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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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情況完全在她預料之外!
一大清早,冬晴換上桃紅衣裙,還麻煩丫鬟幫她梳了個漂亮的桃心髻,插上那只無法離她身的銅製髮飾,全身行頭皆是大家閨秀該有的打扮;她親自到品芳齋茶行拜訪一位京華傳奇人物——原振風。
茶行管事告知,他家少爺與少夫人往漠北訪友,來回約莫三個月;她不死心,馬不停蹄往郊外駙馬府前進,向總管略說來意後,得知要找凝雪公主得在回春時,因為公主與駙馬會回京小住一陣子。
她抱持最終希望來到展王府裡,王府總管面有歉意告知她展王爺與王妃人皆在南京忙事,近日無法抽身回來,要她過一陣子再來。
青匣封鳳是她與師父這兩任百器手的重責大任,畢竟他們師徒倆手握攸關社稷太平之鑰。
凝雪公主意外進入踏雪尋梅谷,讓她曉得有人急切找著她;取出師父交付給她的青匣封鳳離開山谷來到北京城,只求完成師父托付於她的重責,打開烏色鐵盒、解開先人的預言之事。
但,不是他們在找她嗎?她千里迢迢來此,竟然一個個都不在家?!
搞什麼嘛,害她費心打扮,所有的準備工作全都白費。
像顆陀螺轉了幾個時辰,趁難得出門,冬晴決心好好逛一逛大街胡同,順道瞧瞧集滿異國特色的京城。
吃飽喝足,直到黃昏她才想回府。
冬晴提著買來的糕餅及蜜棗,神情愉快地踏進石府,原本焦急來回踱步的吉叔一看到她,三步並成兩步朝她走來。
「我的好小姐,你總算回來了。」
「您有事找我?」
「不是我要找你,而是兩位少爺找你找得幾乎快翻過京城!」
冬晴眨眨眼,「他們找我?」有什麼要事找她找得這麼急!
吉叔不想浪費口舌,急切拉著她帶進迎曦廳,石禾謙將面具擱在旁,無語品茗。
清淡的茶香飄散空氣中,隨著她的到來凝固似地僵在他們四周。
他人不是都在採石樓的嘛,怎麼會來迎曦廳泡茶?!
冬晴見苗頭不對,正想悄悄退離,豈知早就離開的吉叔,順手將廳門關上,真的教她「無路可退」。
石禾謙為兩隻杯子斟滿茶,不抬眼對她招招手。
以前他只要生氣,便會動手泡茶平熄怒意;這也說明此時的他正在氣頭上。
她硬著頭皮心不安穩地坐落他身旁,好心好意拆開買回來的糕餅與蜜餞。
「這正明齋有名的玫瑰餅與黑糖糕,甜而不膩好吃極,吃一塊保證你回味無窮;蜜棗也挺好吃,含顆棗保你心口皆甜、事事如意。」
他睨了冬晴一眼,她立即像個小媳婦乖乖端正坐好。
「喝茶。」
她端起杯子,翠綠溫潤的液體滑進喉,鼻腔間儘是清香,只有富貴人家才能享受得起這人間極品。
喝茶、吃糕餅,但沉默不語的氣氛讓她挺不自在又不敢出聲,黛眉輕擰。
最後,她憋不住了!
正當她要啟口前,石禾謙隨著添水的動作緩慢開口——
「你出門未告知去向,吉叔怕你出事,連忙通知我與阿德,還勞師動眾吩咐下人府裡府外找你;可否解釋一下你整天人是去哪?」
冬晴頭皮發麻,無法猜測平淡的語氣下隱含多少怒氣,只好老實敘說她的行程及連撲三次空的糗事。
聞言,他取塊黑糖糕,藉由咀嚼動作掩飾嘴角的笑意。
要去城裡有名望的大戶人家拜訪前數天皆會請人送上拜帖,好讓對方有所準備,有禮又避免唐突,倘若她之前有做這樣的動作,她豈會白忙一場。
經一事長一智,希望她記取這教訓,往後做事想到就行,但以她這種衝動的性子對她能造成多少影響?
「你會回京,是凝雪公主在找你?」他問。
凝雪公主曾有近一年的時間未出宮為人義診,京城傳出許多的傳言,紛紛指向公主可能香消玉殞於深宮內苑裡,直到去年,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送嫁到城郊的駙馬府,謠言便不攻自破。
「嗯,公主陰錯陽差來過我居住的山谷,透過山谷的主人,我才曉得京城有人暗中尋找我。」要不是有關預言錦布之事,她可能沒膽再踏進京城,面對石家眾人,畢竟她的心介意多年前所造成的錯誤,教她寢食難安好些年。
如今證實是她想太多,她與他們能像往昔一樣和樂相處。
「你讓龍師父帶離後,一直住在山谷嗎?那個地方我可曾聽過?」
據爹所道,龍師父是一代名匠,專精於各種機關的製作,像父母親房中的錢櫃就是他做來送給爹的,前年曾有宵小打過它的主意,失蹤兩天後,錢櫃完好如初被丟棄於大門口,錢財失而復得爹開心得飲酒慶祝。
冬晴師徒們久居山谷,那裡必是龍潭虎穴、尋常人難以進入!
「抱歉,我答應過山谷的主人不能說出它的所在地,但我能告訴你,這些年來我有泰半的日子居於深谷,隔絕俗世好些年,學習一位百器手該會的一切,其他的時間在外遊歷,探尋我未知的事,累積智慧。」
她坦誠告知音訊全無這些年所經歷的一切,聽進石禾謙的耳裡讓他感到自卑;冬晴小他近五歲,嬌小的身子像是蘊藏無限的勇氣,一位女兒家膽敢單獨踏上未知的旅途,只求將視野放得更廣,將傳承的稱號發揚光大。
上天很公平,給每人一樣的時間,她造就自己的人生,而他也靠著版畫博得京華傳奇一席美名,但——這卻不是他想要的。
總有一天,一定會有人勝過他的技法,吸引他人的青睞;他若有足夠的勇氣,他想踏出大門,增廣見聞讓自己更上層樓。
他赫然驚覺有出門的想法,駭然瞪大眼盯著冬晴。
「臭石頭?」她輕輕喚聲,被那雙圓餅般的大眼看得心頭毛毛的。
「我不是說過別為我取小名,更別喊我臭石頭。」他歎息般道著,語氣有著無能為力。
冬晴發覺失禮,臉兒微紅,「喚慣了,一時改不了口。」
他癡癡望著她微紅芙面好會,知道她的回來已不著痕跡地改變府裡也改變他。
氣氛在變,連他的心亦隨她毫無做作的神態泛起無法言語的感覺,驅散寒意的溫暖教人留戀。
「你不怕我的醜臉?」他狀似無意再問,卻怕她對他仍心懷恐懼。
「哪會怕,」她食一口玫瑰餅後,繼續道:「天下可憐的人比比皆是,有人瞎眼缺手缺腳生活更加艱苦,但為了填飽肚子還是咬緊牙根撐過去,我覺得他們了不起,唯有仗勢欺人、心術不正之人,即使再多的華服飾物仍遮掩不了面目猙獰的醜貌,防不勝防那才教人怕。」
石禾謙愣住,仔細品味她剛才所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