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過曲廊,轉過幾個彎,來到用膳的飯廳。
丫鬟瞧她到來,立即為她舀碗粥。
石順德早已入座,等候她許久。
「早啊。」她撫裙坐妥,頷首道安。
「如果你再遲點來,我便要喚人去請你。」他開玩笑道,隨後斂起笑意續道:「其實你可以在房裡用膳,何必堅持到飯廳?」他實在看不慣她病懨懨的樣子。
她慢條斯理地夾塊鹵筍,「我是客人,豈能失禮。」
「別這麼說,太客氣就不像你。」他夾塊皮蛋到她的碗裡,「我家就像你家,別拘束,你大可自在些,對了,感覺好點沒?」
「服過湯藥後,感覺好多了。」
「這就好,我還想請大夫幫你再診一回。」
前日冬晴突然發燒,還好丫鬟及時發現她的不對勁通知他;她昏睡不醒中,時而流淚,或是喃喃念著不清楚的道歉囈語,經吉叔側面報告,他才曉得稍早前她曾去採石樓會大哥後才引來這場病。
那兒是僕奴卻步的禁地,他的兄長自臉受傷後性格大變,易怒易暴的個性有時連爹娘都不敢領教,她竟膽大如天闖進大哥的天地。
雖然她隻字不提,但他多少也能猜到她在採石樓吃到苦頭。
她莽撞的個性未隨著成長而改,渾然未知自個已是位姑娘家,做事得三思、得守分寸啊。
真是教人擔憂的傢伙!
冬晴喝了口粥,舉筷夾菜時,瞧他面有所思。
「我吃早膳時不想看人發呆,你若不想吃,就快出門去忙,別在這兒壞了本姑娘的食慾。」
喧賓奪主的姿態令石順德濃眉一擰。
「誰說我不吃!」他端碗就口食下幾口粥,斜睨那位小口享用美食的人兒,苦口婆心道:「你啊,個性真的要改,要不然會嫁不到好人家的。」
「我一生的心力全在研發機械、機關上,如何把百器手的名聲發揚光大,是一位繼承者的重責大任,成不成親對我而言是件無關緊要的事情。倒是你,年紀一大把了,也不快娶個媳婦好讓伯伯、伯母含飴弄孫,真不孝。」話落,她又專注於桌上的熱食。
石順德氣得頭頂快冒煙。
她以為她是誰啊,竟敢說他不孝!
俊臉瞬間黑沉如炭,他低聲警告,「龍冬晴,別以為你是個女人我就不敢打你、罵你!」
她食完粥,胃口大開地示意丫鬟再舀一些。
「吃個飯話那麼多,莫非閣下是男兒身、姑娘心,小心小眼愛計較。」
「你、你你……」石順德氣得說不出話。
「常生氣會將臉氣老的,到時又娶不到姑娘豈不是我的罪過。」她好心好意夾塊入味的豆皮到他碗裡,「以形補形,吃塊豆皮防你臉皮提早老化,時辰也不早,你該上工了。」
石順德氣得說不出話,從小到大,他們鬥起嘴來每次都他處於下風。
算了!好男不跟女鬥,為能活得長久,他豈能氣量狹小與女人計較。
冬晴心情爽快,單手托著臉兒,目光瞧向窗外海藍的天、棉花般的雲。
自前日被臭石頭轟出採石樓後,加上突如其來的發燒,教她這一兩日心情宛若陰天,無精神也無生氣。
她能體會他的心情,倘若設身處地想,傷疤是在她臉上,她也會遮遮掩掩或是躲起來從此不見人;可是,她為此事內疚六年,都慎重向他致歉了,他還是不原諒她。
到底該如何做才能讓臭石頭看到她的真誠,盼得他諒解?
窗外天色明媚,園圃滿庭花香,誘得她好想出外走走、散散心。
幾片粉黃的花瓣隨風吹進飯廳,門外忽然出現一抹青藏色儒裳,是位臉覆面具的男子,瞧見那雙炯炯有神的眼,冬晴便曉得他是誰。
「大少爺。」丫鬟必恭必敬的態度下隱藏懼色。
「大哥。」石順德放手碗筷,欣喜來到門前,「有事可以請人傳我一聲,你不必出閣樓的。」兄長極少出樓,他親自出來想必有要事需商量。
石順德示意丫鬟退下後,親手為兄長舀上一碗粥。
「打理閣樓的書僮回鄉探親,沒人敢端飯進來以致我這幾日有一頓沒一頓的,這些天我會來飯廳用膳,希望不會打擾你們。」
石禾謙掃了眼椅上的冬晴,隨之坐於她左側。
「早啊!」他淡聲道。
冬晴如夢初醒般,急忙回應,「呃——你也早。」
「我巴不得咱們兄弟每天都能一塊用膳,今日冬晴也在,你可多吃一點。」石順德歡喜地夾幾樣菜至他的碗裡,巴不得他能多吃點。
「我自個來,你不必忙。」石禾謙語中帶笑道,順手取下面具,端碗舉筷就口而食前,微側臉看向愣住的冬晴,啟口問:「是不是我的臉嚇著你?」刻意坐在她左側只讓她瞧見完好的右臉,難不成這樣她也怕?
「沒有,我是想事想出神。」她連忙解釋,動筷夾了塊皮蛋到他碗內,「廚子早膳煮得好吃,你多吃點。」
石禾謙深瞳滑過莞爾,他們的熱情舉動只為了要他安心用膳。
或許眾人見到他半鬼半人的臉時,面露驚懼;但家人親切的態度,對他而言是股強而有力的支持,不可否認他是需要有人認同他的存在。
可冬晴並非他的家人,為何她看待他時清澈的美眸總無畏無懼?
「大哥,我有個好消息,你想不想聽?」石順德想活絡飯桌上的氣氛,提起個話題。
「說吧,別賣關子了。」
「爹娘再過兩、三天就會回京。」
石禾謙並不意外,雙親自過年後,回娘親西安的娘家快三個月,也該玩累打道回府了。
冬晴開心地雙手合十,「伯伯、伯母要回來!」太好了,她好久沒見到他們。
她欣喜雀躍的神情讓兄弟倆不約而同地微笑。
雙親老盼望能生個女兒,無奈送子娘娘讓他們兄弟成為石家子孫後,娘的肚子再無消息,教他們兩老好生失望。
直到爹拜把兄弟托付冬晴請他們好好照料,她的到來讓爹娘過足有女兒疼的癮,寵她幾乎寵上天,待她宛若親生女兒,難怪她一聽到雙親回府會如此開心。
「阿德,你家廚房可否借我?」
「做什麼?」石順德眼帶防備地問。
冬晴眸晶圓亮,道出心中的計畫,「他們回來的那一日,我要親手做幾道菜,讓伯母知道這些年來,我有心學女孩家該會的事。」
「不可以!」兄弟倆驚惶失措地異口同聲。紛紛憶起多年前,有位小姑娘不服氣想證明自己的廚藝,原本大展廚藝的雄心演變成火燒廚房的壯舉,讓爹娘賠給遭逢橫禍的左鄰右舍一筆重建費。
她想做什麼都可以,但絕不能讓她接近廚房一步,以保安全。
他們鄙夷的眼光讓冬晴覺得很不服氣,好像她動手做個飯是件多恐怖的事。
「放心,這些年來,我的廚藝已磨得能煮出一桌像樣飯菜,糖鹽醋油我拿捏得妥,菜絕對能放進嘴。」
她信心滿滿的模樣教人不忍回拒,但京城戶戶相連,往往一戶火災牽連多戶人家,數年前的災禍他們記憶猶新,這種險冒不得啊。
石順德想破頭也擠不出婉轉勸說之言,愁眉苦臉地看向含笑喝粥的兄長求救。說實在的,要他應付並周旋在難纏的客戶間游刃有餘,但面對龍冬晴,口頭上他只有敗北的份;天底下能治得了她的人一隻手就能算清,現在就得勞煩兄長動動尊口,要她打消此意。
收到弟弟求救的訊息,石禾謙放下碗筷。
「你來府裡多日,有沒有發現菜色有何不同。」
冬晴微側頭,認真想一會,「菜色多樣富有變化、口味清爽濃厚皆有,道道精心烹調、融合南北兩方獨有的味道。」她中肯的評語。
「行家。」石順德豎起大拇指,對她刮目相看,原來她對美食頗有心得。
她臉上儘是得意神色,為尋百器手傳承之物,她走遍淮水以南,踏過各州各郡嘗盡風味各異的佳餚,間接養刁她這張嘴。
石禾謙接續道:「因為府裡來了位精通南北美食的廚子,我們都喚他陳伯,他是爹兒時的玩伴;幾年前本來京城投親,豈知親友早搬離故里,於是爹請他來府裡打理大伙的三餐,其精湛的廚藝府裡眾人皆受惠。」
「爹娘喜愛他煮的菜餚,但又想到小廟難容大佛,爹有意出資與他合夥開家酒樓,陳伯卻推托他年事已高禁不起長時間的勞累,只想掌好廚房、安心養老。」
冰雪聰明的冬晴,明白這席話的含意。
「好吧,我不進廚房行了吧,你們可以省下口水勸我。」
兄弟倆如釋重負地呼一口氣,其中因石順德呼氣撫胸的動作誇張醒目,招來一道不悅白眼,緊快收斂表情,裝成一副無事的模樣。
吉叔在門外對石順德招手後,比比天上的日陽,提醒他該到鋪子上工。
「時候不早,我真的該出門,你們慢用。」話落,他急步出飯廳。
遠遠看去,阿德又讓幾名管事團團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