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已,他只好先住進客棧,一方面收消息,一方面等待留在城外的手下痊癒。
此刻正逢午時,客棧人來人住,好不熱鬧。
隔桌談話聲斷斷續續一波波傳了過來。
「銀兄,聽陳三說那姓孔的惡人就在洛陽。」玉面書生江文郎扯著喉嚨說:「剛我差人去打聽的結果,洛陽城內的確有個叫孔致虛的,非洛陽人氏,住在文家。」
孔致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打進拓拔磧腦海,一路上追查拓拔容楮的行蹤時,曾從一位老翁口中得知這名字,第一次從他部屬手中救走她的,八成就是這名男子。
一路上這名字和採花賊三個字始終連在一起,似乎連中原武林也注意到孔致虛這名男子,口耳相傳下,倒是讓他不花力氣就能掌握她行蹤,並且證實了先前的設想——她果然來到洛陽。
如今又聽見這些人提起孔致虛,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下費工夫。他姑且再聽下去!:
「文家?是——文翰商號的文家?」
「銀兄認識?」
「文家老爺與我爹有過數面之緣,去年我爹生辰時,文老爺還派人來祝壽送禮。」
「那就好辦,人說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只要端出老莊主的名號,請文老爺交人就好。」事情很簡單。「到時再好好教訓那姓孔的惡人!」他要把他五花大綁、千刀萬剮,然後一片片割下他的肉生煎火煮,絕不讓他好過!
「江兄說得是。」銀袍男子咂口茶,難掩激動卻又故作沉穩,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在逞強,大概只有本人不察。「怕就怕那傢伙詭計多端,又想出什麼惡毒的伎倆謀害你我。」
「呵呵呵……」典型奸巧大笑夾雜在熙來攘往的客棧,除有心人外,其餘專心吃食的客倌並不在意。「放心好了,銀兄。小弟為免舊事重演,特別商請殺人不見血、揮刀無影蹤的仇大刀仇大俠、見血封喉的闊刀王二麻子王大俠及飛燕陳三等人前來相助。」
「有勞了。」
「不不,只要是銀兄的事就是小弟的事,我們可是義結金蘭的八拜之交啊。」馬屁人人會拍,巧妙各有不同,江文郎從來就深諳此技。
「這次絕不放過他!」想起前怨,銀崇很是惱火。「竟敢暗算我!」
江文郎重重點頭應和。
話說當日回銀劍山莊,老莊主見寶貝獨子鮮血淋漓狼狽返家,心疼加發怒,吼著問發生什麼事,真話說不得,假話不能說,情急之下也虧他才思泉湧,編了個半真半假的謊話。
反正調戲良家婦——男是真,雖然是他們所為;少莊主和孔致虛打起來受重傷也是真——雖然實情是因為打不過對方,反正話是說出去了,老莊主立刻向武林釋出消息。何況這謊話編派到此,已經比實情更要讓人信服了,最浚,就連當事者的少莊主都這麼說服自己了。
武林嘛,有份量的人說的話就是真理,就算孔致虛死於非命,武林人士何其多,少一尾小輩又何妨。
正在盤算如何向文家老爺開口要人的時候,一名壯漢介入。
「敢問兩位大俠可是在談孔致虛?」
「你是誰!竟敢偷聽我們談話!」江文郎怒而拍桌,惱火對方身形壯碩。
「實不相瞞。在下此番來到洛陽,也是為了那可惡的惡賊孔致虛。」
兩人抬眉,不悅的神色立時教同仇敵愾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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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哼,真是天差地別的待遇!
孔致虛瞧著庭園一處,焚香、品茗、茶點、棋盤、書卷無一不缺,文家三兄弟圍坐在美若天仙的孔若綾身邊,容楮也因為沾了好姊妹的光,一夥人圍坐談天好不快活。
就他!就他一個人落單,可憐地無人聞問,哪天死在路邊都沒人知道。
人美就是吃香,真妒。
這等景象打從被文老爺留下過年至今都初四了,所有人都圍著若綾打轉,渾然忘了他的存在。
咬牙啊!連文商儒也是好色之人!
雙生兄妹到底還是雙生兄妹,隱約感應了些什麼,孔若綾回頭,瞧見曲廊樑柱後頭幽怨的死灰臉。「致虛,怎麼不過來?」
明知故問,哼。不屑她貓哭耗子假慈悲。
啊啊!她竟然傾向文商儒,還硬生生巴著不放!
孔致虛看得眼紅的景象,其實只是單純的附耳交談,可惜火紅了眼的他瞧不清事情真相。
她跟文商儒說了什麼?讓他笑得這麼開心?嗚嗚……好怨啊——
他是粗俗沒念過書:但、但他武功好、心地善良、長相俊俏、見義勇為,也是很不錯的……是啦,他是沒若綾的知書達禮、多才多藝、行止合宜,可是——
「又在鬧什麼彆扭?」
「我也不錯啊。」不覺背後有人,蹲在地上自問自答的孔致虛很專心,打出生至今二十年,頭一次這麼心無旁騖,「論武功,我比她好太多了;論學問——我是不及她;論禮儀呃……打小就沒有;論聰明——」
「也遠遠不如。」文商儒忍著笑,蜷縮的背影讓人想笑又覺心疼。「總而言之,除了拳腳功夫外其它什麼都比不上若綾。」
「是啊,唉……我也是千百個不願——赫!你杵在這多久了?」
「久到沒一句聽漏。」伸手拉起他。「原來在你身上還找得到內自省這門功夫,真難得。」
「什麼內自省?壓根沒練過。」他都這麼可憐了,他還倒打落水狗——不不,他才不是狗。「唉——」
「又怎麼了?」曾幾何時見他愁眉苦臉的。
「你不明白。若綾打小就人見人愛、廣受歡迎,跟我不同。」看看,坐在那的人都有說有笑,就連常常生氣的容楮,也是在她來之後才笑逐顏開。「她說話像糖一樣讓人笑得甜孜孜,我說話就跟毒蜂沒兩樣,老惹人生氣。」
「你是直腸子,沒心眼。」何必把自己貶得這麼難聽。
「也不曉得怎麼跟人打交道,什麼打躬作揖的完全不懂。」
「你這是不拘小節,豪爽直率。」還真不習慣自卑如斯的孔致虛,那個成天嚷著闖蕩江湖的孔大俠跑哪去了?
「我是野蠻無禮、粗鄙不堪的山猴子。」唉……
「是沒錯。」
「喂!」這人真的很不夠意思哦。「我對你這樣你卻對我那樣,若綾對你那樣你卻對她這樣,不覺得輕重失衡嗎?」
「什麼這樣那樣?」他呢?又想怎樣?
「我——」怪了。狐疑挑上眉宇,疑心起這美得出奇的男人近日一連串的古怪行徑。「最近在玩什麼把戲?逗我尋開心嗎?警告你哦,別把我當呆子看,我只是懶得用腦袋而已。」
「這跟呆子有何差別?」
「呃……」好像沒什麼差。「行,我說不過你總可以吧。」
「若綾早就發現你在這,怎麼不過去,」
若綾,哼哼,叫得真親熱。「我過去做什麼,當個旱雷鴨聽你們談之乎者也的還不能打呵欠多痛苦。」口氣夾醋帶酸。
「自慚沒學問了?」
「我才不後悔沒念過書不認識字。」不後悔不俊悔,他堅持不後悔!「有人書是讀了,不少壞事也做盡了,可見讀書根本沒用,一個人好不好不在於他書讀多讀少、認不認識字,而是在於他的心,是善是惡,就看他心裡怎麼想。」
「既然如此,你何必苦著臉,像全天下的人都欠你似的。」
「我——我只是——」很嘴硬,但找不出語反駁。「唉,你這個認識字的人不會懂的。你們有學問是有學問,但老是把學問掛在嘴上嘮叨就教人受不了。天底下到底還是不識字的人多過識字的,學問放在嘴邊說又有幾個人聽得懂?」
「所以你何必自貶?這樣不識字成天糊里糊塗過日子,也未嘗不好啊!」
他是在安慰他還是貶他?這傢伙罵人從不帶髒字。「你不瞭解的啦。」一言以蔽之,他無法明說,打從心底有種配不上也的感覺,這讓他很不舒坦。
「很少見你苦著一張瞼。」文商儒笑著,指往他眉心撫去。「別鬧脾氣了,明日是財神聖誕,我帶你去看熱鬧。」語畢,轉回眾人齊聚處。
孔致虛按著被文商儒觸及的眉心,上頭燙得像被火燒。
他他他——
俊俏的瞼從眉心一直燒燒燒——燒紅到耳根。
和眾人談天說地的文商儒,眼角餘光瞅見仍蹲在樑柱後的身影,隱約見到露出的耳廓帶抹顯眼的紅。
執杯就口的同時,手背成功遮掩住唇邊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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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五,是財神聖誕,也是商家開業的利市日,為求吉利,商家鋪戶無不在門頭或柱上張貼「對我發財」四個字,更氣派的商家便以青、赤、黃、白、黑五對彩線分東西南北中五方懸掛,象徵五路財神迎進門、金銀財寶盈滿年,市集商坊十分熱絡,處處可見過年時節未退的氛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