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這樣、不是這個原因。」她搖頭。「我醜,不在長相,是心,好醜陋,你是那麼美、那麼地好,而我卻——」
「我並不像你所想的那般美好,」輕輕前後晃著,安撫地搖著靠在臂膀中的淚人兒。「每個人都有無法言出的苦衷、都有自己的秘密不能說,也許我多管閒事幫你的念頭,也是因為想窺探你的私事,唉,是我自己不好。」
「不是的,不是的!」臂彎中的人搖頭,坐正身子。「是我不好,我一直拒你的好心於千里之外,我明知你是真心想幫我,致虛也是,雖然他嘴上不說,但我曉得的,是我,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問題。」
「那麼,你願意讓我幫了?」
「呃?」容栘愣住。她剛是不是不小心把自己送進死胡同裡?
「我的畫功還不錯,至少比你的好多了。」她不會以為她真的瞎了眼看不出她在做什麼吧?
「呃……」
「我不知你在描什麼,但每回出城你隨身帶的地圖都不同,也許你需要有個人幫忙描摹,是嗎?」
「……嗯……」她一直這麼注意著她嗎?一股暖意隨之湧上心頭。
「讓我幫你吧。」指腹輕拭滿瞼狼狽的淚痕,唉,就是見不得她哭。「我可以不問原因、不問地圖內容是什麼,只要讓我幫你,我可以什麼都不問。別又哭了。」
「你待我真好。」
「真這麼想就別再哭了,致虛笑你前世是水鬼投胎我原本不信,現在不得不相信了。」
「我、我哪是水鬼投眙!」真氣人。「我才不是!」
「比起掉淚,我倒寧願看你生氣勃勃,你哭我會難受,」
這話——是不是摻了點曖昧不明的意味?
容楮偷偷拾眸瞧著天仙似的美貌,很是疑惑。
一直以來都是把她當成姊姊的,今晚特別——特別不同,是哪兒不同她說不上,可就是清楚感覺到不同。
會需要描摹下來,想必是畫在不方便攜帶的對象上,孔若綾左看右望,不知道哪個才是。「你的圖在哪,拿出來我幫你描。」
「呃?嗯……」飄遠的思緒被這麼一問全散光,回到方才讓自己沮喪不已的正事上頭。
都是女人,沒關係的。她告訴自己,卻忍不住瞼紅,就算都是姑娘家,要在別人面前寬衣解帶,也是件難為情的事。
「圖呢?在哪?」
「在——」
「哪裡?」孔若綾追問,懷中人突然的舉動令她錯愕。「你為什麼要解——」未竟的話,被眼前所見梗在喉間動彈不得。
本該是一片細白如雪的纖背,卻烙著紅得令人憂目驚心的輪廓,每一處線條隨著呼吸起伏,化成靈動駭人的紅蛇婉蜒纏繞,繞出一張地圖似的對象。
看在孔若綾眼中,每一條線都是疼痛、都是揪心。
「這張圖在我背上,我一直對著銅鏡描,可是老出錯。」不覺身後人倒抽的氣息,容楮繼續說著:「之前照著拓下的圖走都走錯,實在連累你不少,我本想找人幫忙,又怕被追問太多,所以拖到現在,別問我這圖是什麼好嗎?我、我還不想說。」她答應什麼都不問的。
「痛嗎?」至少要知道這件事。
後頭聲音怪怪的。「什麼?」
「紋上去的時候你多大?難道這也不能說?」
這問題好怪,伹與正事無關,是可以說的。容楮想了想。「大概四、五歲吧。」
「痛嗎?」
烙著血紅的背因輕笑顫了下。「不記得了,好久以前的事。我想當時是痛的,因為很痛很痛所以刻意忘記吧。只要忘了就想不起來,就不會知道有多痛了。」仔細想想,遇上痛苦的事時,自己好像都是這麼解決,一路走過來的。
說話的人渾然末覺這話裡的心酸。孔若綾瞧著,眼眶泛紅。
想觸碰凹凸不平的紋痕,卻在正要碰觸的瞬霎,在一寸不到的距離前停住,沿著彎曲的輪廓小心翼翼移動。
「哈啾!」好冷。「可以開始畫了嗎?我、我好冷。」
「嗯。」
執筆描圖的手是微微顫抖的,只是背對著人的容楮看不見,兀自盤算得到正確地圖之後,下一步該怎麼做,於是乎也就錯過身梭那抹始終複雜的視線。
長夜漫漫,只有振筆疾書聲和間斷的噴嚏哈啾哈啾夾雜,掩去靜謐也掩去尚末浮現檯面的種種謎雲。
一切還在朦朧中,尚待釐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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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孔致虛也在文家待了二月有餘。
時節已入冬,快過年了。
果不其然,孔致虛闖蕩「江湖」的行徑成為洛陽城今年末最熱門話題,連帶讓文商儒躋身十大名人旁,也讓文家老爺決心為ど子找個面帶勞祿命的能幹賢妻,以確保ど兒往後無憂無慮的日子。
孔若綾雀屏中選,成為文家老爺最中意的不二人選。
而這一切全在檯面下暗暗運作著,沒有人發現自然也沒有人明說。
但文家下人們心裡是覺得奇怪的。
在商戶持久了,多少也學了點主子的利眼,談不上作生意的火候,至少懂得看人臉色、觀察情勢,誰正得寵誰被冷落、誰是可倚良木誰是糞土朽木,作下人的比誰都要清楚。
老一輩的心態,他們清楚得很——
老爺對孔家小姐和少公子的事兒是挺熱中的,誰都看得出來老主子多想讓自己不成材的ど子娶進美如天仙不凡的孔家小姐,也知道主子有多厭惡粗野無禮的孔家公子,雖然他們作下人的覺得孔公子人挺好,對他們這些作下人的壓根沒有上下之分,大伙處得挺好,不像孔家小姐那樣人雖美卻難以親近。
可孔家兄妹與少公子、和那位長相平凡的姑娘之間的關係就很曖昧不明瞭——
少公子挺喜歡孔家小姐,但更常跟孔公子同進同出,在城裡遛躂、鬧笑話;孔小姐也挺欣賞少公子,卻老是與另一位叫容什麼的小姑娘出門,每每要到太陽快下山才回來,身上時而帶沙沾塵、狼狽不堪,有時還趕不上用晚飯的時辰。
哪一對互相鍾情的男女,會像他們少公子與孔家小姐這樣?實在看不懂。
古色古香的書房內兩排幾乎連接天頂的書架上擺著滿滿書冊,可見藏書之豐;而古董名物精緻的擺飾足顯商人財氣橫溢的一面,案上焚香淡煙裊裊上升,纏繞著一卷在手、卻無心閱覽的文商儒。
他被困住了。重重歎息—聲,
困住他的是誰?孔致虛還是孔若綾,或者兩人都是始作俑者?
叩叩。「商儒?」
文商儒應門,迎入天仙女子。
每回見她總是帶著疑惑,疑惑自己竟然不動心。
就連定力如老僧的大哥二哥見到她,也不免手忙腳亂,而他卻只有初見時一瞬的錯愕之後再無其它,想來實在太對不起她的美貌。
反而對孔致虛——有說不上來的情愫,愈是相處,這份情愫愈是鮮明撼人。
身為商人,文商儒習慣面對問題勝於逃避,十分實際。
事實擺在眼前,他也無意花不必要的氣力雄辯閃躲。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既然如此,何必騙自己說沒有。
接受之後,心境倒是出乎意料的相當坦然,只是後續的問題需要解決,還有一些疑惑不解的地方也待他釐清。
想從老是人來瘋的孔致虛口中得到清楚的答案,無疑是緣木求魚,而孔若綾是個條理分明、能商量事情的人。
「你對致虛——」來人開門見山。
「是的。」文商儒也就爽快回答。
「為什麼?」
他苦笑。「若我知道就好了。動心就是動心,沒有任何理由。」他找不著。
「我明白。」她感同身受。
「在你聽來或許驚世駭俗,但——」
「致虛知道嗎?」
「我會告訴他。」避無可避,俊美的書生臉孔浮現淺淺潮紅。
「你確定致虛會接受?」
「他對我是什麼想法,你應該比誰都清楚。」
這話說得極妙,既想從孔若綾口中套出孔致虛在他身邊跟前跟後的真正心思,也能透露他深知自己對孔致虛有多重要的自信。
「你找我來是為套話?」
文商儒尷尬地咳了一聲,重振旗鼓,「不,只是有些疑惑想問清楚。」
「哦?」這人看似凡事漫不經心,實則精明吶。
「我發現有很多問題存在於我們——四人當中。」他不是瞎子,看得出她和容楮之間也有暗潮流動。
黛眉一挑,這男子真的精明。
而這精明的男子正朝自己揚笑,俊美無儔,也暗藏權謀。
「因此,得麻煩孔姑娘為在下一一解惑。」
薄唇勾起淺笑,事已至此,她還能說什麼?
「請出招。」
第七章
拓拔磧啜著悶茶,三番兩次讓人從手中溜走,情緒很難不焦躁敗壞。
先是一名中原男子插手干預,現在又多一名漢人女子!
第三次!這已經是第三次失利!
隨行到洛陽的數各手下因為水土不服紛紛生病,眼下只剩他一人,為了避免打草驚蛇,又不能捎信派大批部屬前來引人注意,孤掌難鳴的困獸感令人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