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相傳武後『詔游後苑,百花俱開,牡丹獨遲,遂貶於洛陽。」姚黃站起,匆匆瞥了皇帝身後的魏紫一眼,目光又有禮地回到穆執裡身上,「今日聖上愛花傳為美談,可見愛花惜花之人,就算氣傲如牡丹,也心甘情願為之折腰了。」
「朕聽你的話意,似乎你能解花語。那麼朕倒要問問你,」穆執裡在那十二株閉合的花苞前繞了一遍,手指其中一株,「你就先說說這株牡丹的來歷。」
「回聖上,」姚黃拱手一揖。他即使稱作奴僕,彎身行禮,卻仍令人感覺不到奴僕的卑微輕賤,「要論花分名,首在花冠,可分十三別,但此刻花苞已合,草民只有從枝條來看。」
「此株的枝條與莖桿的開張距離恰到好處,花枝直立抽拔,但又能顧及四周的拓展,行的是中庸之道。再看它新芽的色澤,略近於青藍之彩,芽色與花色有一 定的關連,因此草民斗膽猜測,這是一株『藍田玉』。」
魏紫聽姚黃侃侃而談,只見眾人皆露出驚訝佩服的神色,唯她一個嗤之以鼻。
他堂堂一個牡丹化身,又以神號之,若要說得錯了反而才是恥辱。
「陳尚書,他說的對也下對?」
「回聖上,這正是微臣家中所養的藍田玉。」
「嗯。朕方才看見這藍田玉花開寬大,本應是半球狀的花冠卻幾乎托成了圓形,你可知它為何開得如此?」
「這是因為花栽在花盆之內,能容的土量少,儲水之能狹隘,但也是三至四日澆水一次便可。花之所以開得太過茂盛,想必是主人擔心牡丹失水,而澆水太勤了。若土壤過於潮濕,反而會令牡丹在秋季開花,來春便不怒放了。」
在場聆聽這番道理的官員們似乎都能體會這經驗,因此紛紛議論,點頭稱是。
看見陳尚書一臉赧色,穆執裡也知道姚黃所言是真,露出了微笑。
魏紫看他這樣得意,胸臆難平,他的目光從剛剛開始就一直不在她身上——魏紫眼眸一轉,向那十二株牡丹輕勻地吹了一口氣。只見牡丹花輕輕旋身,有如春睡乍醒的嬌娥,緩緩向天下人展露最嬌美的容顏。
眾人的目光很快地被牡丹花吸引過去,嘖嘖稱奇。
唯有姚黃,他若有深意的眸光,在一片喧嘩聲中悄悄與魏紫的重疊。
他如同她所期望,來到這洛陽花會,卻還是不懂得魏紫那方寸玲瓏心。
與魏紫重逢之後,他常常在想,魏紫不願意聽他解釋、不願意隨他回到過去生活的理由。最後只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當女人面對愛情的時候,太多的在乎會令他們失去理智。他要讓他的聲音重新進入魏紫沉湎於自憐哀傷的情緒中,那麼唯有讓魏紫相信,他的確是愛著她的,而且愛情得非常深。
魏紫莫非是真的察覺了,他在那一刻的「不夠」真誠嗎?他確實想念她,即使沒有他所說的那麼多……言語的技巧,若能藉此輕易達成目的,有什麼不對?
魏紫,這個名字敲在他心頭,沈甸甸地。也許他真有自己說的,那麼思念她也不一定。
第三章
「姚黃,你的確是一個奇才。」穆執裡的聲音重新將他拉回現實。此刻周圍的喧囂已經止息。姚黃見穆執裡執起魏紫的手,高興地對他說道:「你來見見朕身邊這位魏紫姑娘,她可也是個知花人呢。」
「草民之前就曾耳聞洛陽有位魏紫姑娘養花本事一流,今日一見,方知名不虛傳。」姚黃欠身,眼光對上魏紫,微微一笑。
「姚公子謬讚了。」聽出他的言中意,魏紫迎上他的目光,唇角一勾,是一種唯有他懂的不屑。「小女子學識粗淺,哪裡比得上公子對牡丹的精通呢?」
「哈哈哈!你們都別謙虛了。」穆執裡笑著,手搭上魏紫的肩,「朕今天真高興,在短短幾天內遇見兩個知音哪。朕覺得,咱們三個也算有緣,不如今日就拋開身份,痛痛快快地一起賞花吧。」
「皇上……,」陳尚書仍有些不放心,想再開口,卻對上穆執裡不太高興的眼神,只好說道:「那敢問皇上,今日的牡丹狀元是……」
「喔,這個啊……」穆執裡目光一轉,「姚黃,你覺得呢?」
「回聖上的話,草民覺得,牡丹本身其實只要能夠恣意盡情的開放,得一真正知花人欣賞,就已足矣,並不圖這樣一個虛名。」
「嗯,好!好!你說的也是聯近日反覆思量的。」穆執裡龍心大喜,「眾愛卿,這十二叢牡丹就放到前圖去供百姓欣賞吧,膚今年不打算封什麼牡丹狀元。不過當然,養出這些牡丹的主人,朕還是會好好嘉獎一番的。回頭再和你們商量,你們先下去吧,朕要好好和魏紫與姚黃敘敘。」
魏紫輕佻眉,看來他也有本事讓皇帝心服口服。哼!堂堂一個牡丹花神,演起戲來倒毫不含糊,這讓她更堅信他之前說的話全是為了渡她、言不由衷的謊言了。
她今日就要用他對付她的手段反其道而行。甜言蜜語嘛,就不信眼前這個年輕男人定力多高。姚黃要來,就讓他明白她魏紫也不是好欺的!
待眾臣退下,穆執裡與魏紫、姚黃便在湖畔涼亭內坐下,只留藥兒在身邊伺候。很快地,侍女奉上香茗茶點,藥兒近身就要為他們沏茶。
「今天就讓魏紫服侍穆公子與姚公子吧。」魏紫故意忽略藥兒有些氣極敗壞的眼神,款款移步至穆執裡身旁,斟滿一小杯雨前。「穆公子請用茶。」
她吐氣如蘭,身上那股體香更加張揚,發上的步搖在穆執裡眼前晃呀晃的。姚黃看著她,知道她現在的女兒嬌態全是衝著他來。
上回見面後他確知她還不到泯滅良心的地步,只是心中有氣、有恨,就私自找她認為該罰的男人們報復了。看來還是有機會能動她回正道的啊。不過眼前的舉動擺明著是為了氣他,而他——是該氣好?還是不該呢……
姚黃沉吟著,穆執裡則是在魏紫的溫柔中完全沒法招架。
魏紫輕盈的身段繞過穆執裡,婀娜生姿,衣袂婆娑。她每踏一步,就好似能將石板踩出一朵牡丹花來……涼亭旁遞植林蔭,偶爾有幾株將枝蚜給伸進了亭子裡頭,魏紫正要落座,髮髻上的步搖不免被樹枝勾得稍稍鬆動,跌在地上。
「我來。」穆執裡眼快,也是目光不曾在魏紫身上稍栘的緣故。
他拾起地上的金步搖,魏紫臉上綻開幾分不卑的感激,她坐在穆執裡身旁的石凳上,將身子稍微側向他,好讓他為她重新別好步搖。
本只是舉手之勞的好意,在兩人之間流轉卻格外曖昧。
這樣近的距離,以姚黃與藥兒看來,魏紫無異是靠在穆執裡懷中。她纖白細緻的頸子延展著柔和美的肩形,半低的衣襟透露出姣好的胸線,教人意亂情迷。
穆執裡已不自禁地將手扶上魏紫圓弧的肩頭,眼眸轉為深濃。
「姑娘!」藥兒一聲慌亂的叫喊敲破了氛圍,穆執裡悻悻地收拾自己的意馬心猿,同時姚黃也體會到在那一瞬間被緊緊捏住的心肺又重新回復氣息。
他感到一陣膽寒。
知道魏紫想要藉由對他們過去愛情的全然反叛來報復他是一回事,想像過去魏紫躺在那些恩客懷抱裡也不真切,但是當那情境鮮明地在眼前呈現,他發覺自己競有一絲絲憤怒。
姚黃捏緊了拳,「魏姑娘才貌雙全,聖上既是愛花之人,能有這麼一位如花紅粉,可說是美事一樁。不過,草民看魏姑娘的形貌,實在是有一份額外的熟悉,就好像……是草民每天在花圃裡朝夕相處的牡丹一樣……」
「哦?你這一提點,倒令朕豁然開朗了。」穆執裡含笑道,「莫怪第一次見紫姑娘,朕就有一份說不出的親切,說不定紫姑娘真是位牡丹仙子來托世的!」
魏紫臉色一沉,銀牙暗咬,勉力笑道:「兩位真是拿魏紫開心了。牡丹仙子是名列仙班的天人,怎會是我這個風塵中打滾的女子可比較。怕是今天的盛大花會,天人們也慕公子的威名前來慶賀,那可就是魏紫的冒瀆與罪過了。」
她刻意在提及仙人字眼時頓了頓,嘲諷的眼波停駐在姚黃身上不放。
「牡丹既有百千品,花仙也不止於一。魏紫二字,不正是牡丹中的極品?」
姚黃明知自己不該再言,但方纔的悶氣卻讓他失卻了一時的分寸。他來,原不是為了揭破她的身份或與她鬥氣……
「姚公子想必不常上咱們這些個煙花地吧?你若來,就憑今日謀面的緣分,我介紹幾位我的牡丹姐妹讓公子認識,無論是二喬,鳳丹、晨紅,或者是——」
「哈哈!姚黃是老實人,想必每天只跟花圃裡的牡丹相處就無限愜意,我看他渾身上下還真的沒什麼煙火氣。紫姑娘就放他一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