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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恭媞

  她也無需扮黑臉、作惡人,希望藥兒消除對穆執裡的想頭了。

  自己當時基於一份意氣的同情,讓藥兒入宮一個月,是對還是錯呢?

  「黃喜期待娶紫姑做妻子,自然心甘情願為紫姑養珠。一直到了第一百日。黃喜依然上山砍柴,但他忍不住胸中的喜悅,竟對著石頭人自言自語起來。」

  魏紫聽到這兒,見姚黃有點惆悵,不禁心也跟著高懸。

  「他將他與紫姑的喜訊說給石頭人聽,然後又想告訴紫牡丹。他這一轉念,才想起來,自從他遇見紫姑之後,山泉旁就沒了紫牡丹。他脫口問起石頭人,不料這回石頭人竟然答話了,他說就在你家裡。」

  「黃喜嚇了一跳。石頭人接著又說,紫姑就是紫牡丹,她要黃喜含珠子是為了謀害他,過了今天黃喜就要沒命。黃喜雖然信愛紫姑,但紫牡丹與紫姑的巧合令他忘忑下安。石頭人告訴黃喜,他唯一的活命機會,就是將那珠子吞入腹中。」

  「也許是黃喜對紫姑的信任不夠深,也或許是他稟性純善,不明白這世上謊言存在的道理。回家後,紫姑依然要他含住珠子,但他卻將珠子吞了下去。」

  「所以說,善良的人未必不會做出殘忍之事。」魏紫忽然心中有所感觸。

  「黃喜讓你這樣覺得嗎?」姚黃的眸光閃爍,「紫姑心思清明,一聽黃喜說明就曉得了。原來紫姑雖是牡丹,但她感念黃喜水澤之情;而石頭精想要強娶她,卻是礙於這珠子。此時寶珠失去,不但石頭精無所忌憚,黃喜也將受珠子的毒害。」

  「他如果對紫姑的信任再堅定一些,就不會有這種下場了嘛!」魏紫義憤填膺,然而話出口,她又楞楞地為自己話中的語意失了神。

  信任——情人之間永遠最薄弱的環節,承受不起一點點微小的挫折與試煉。

  魏紫沉默地悵惘。回顧一干餘年的煙與塵。

  她其實早就明白自己對於愛情的膽怯與卑微,所以一直在心裡希望姚黃永遠不要在她與別的外來干擾之間做出抉擇。只可惜希望與現實的對照,僅僅凸顯真實的殘酷。姚黃還是放棄了她,在那一瞬間,魏紫曾經絕望地認定,永遠不要回頭。

  她是堅強的,也因此不能回頭。

  即使她在這一夜遭遇了難堪,她也沒有真的出聲喊過他,奢求他的存在。

  她只願在心中最幽微的角落默許自己的軟弱,因為她是驕傲的魏紫。

  姚黃將她心思裡的百轉千折盡瞧眼底。他知道魏紫動搖了,而這正是他所期盼的,他的目的。

  他該高興的,那麼……為什麼現下心中只餘歎息?

  從她眼裡,他忍不住與她一起想起了千百年前的煙雲塵埃,短短的須臾片刻,腦海閃過的是一幕幕他與她的相聚分離。

  還記得從前魏紫看他的神情,目光是那麼天真而專注,像虔誠信仰著什麼……

  心頭忽然像被什麼哽住似的,他此番來,對她說了好多,但好像有件事比能否渡化她更重要,他卻不曾因為真心而出口。

  「紫……」他想打破沉默,出聲卻只成一個軟儂的音節。

  「嗯?」她察覺到異樣的氛圍,抬頭,視線與他相接。

  遠方傳來雞啼的聲音,窗外的天,有些白了。

  「你想說什麼?」她輕聲問,只覺得心兒怦怦跳,有一種莫名的迫切與期待。

  「我……」說些什麼?他一怔,還是移開眼,轉頭望天色,「天快亮了。」

  「是啊……」聞言,她喃喃,卻很快打起精神,「後來黃喜和紫姑怎麼了呢?」

  「後來……」他收拾心神,時間對他來說好寶貴,不容許再浪費,「黃喜後悔不已,悲憤得找石人拚命。他聽了紫姑的指點,拿利斧將石人的頭劈開,頃刻問,出現一道閃光,接著一聲霹靂,將石人擊得粉身碎骨。但黃喜肚中的珠子卻像火焰一般燒起,只得縱身跳入泉水中,被水吞沒了——」

  他說到此,頓了頓。在清晨的寧靜裡,她的抽氣聲隔外鮮明。

  「黃喜就這麼死了嗎?紫姑呢?」

  「你覺得呢?」他不答反問,「若你是紫姑,你會怎麼做?」

  「我……」魏紫心中也有幾分明白。她垂下眼簾,「我會和他一起跳下去。」

  「故事中的黃喜死了,紫姑也的確跳了下去。」聽到她的回答,他並不驚訝。

  「你覺得這樣的故事完美嗎?」

  「不完美,卻動聽。」片刻沉默後她啟齒。該是她心中信仰的愛情模樣吧?「比較起黃喜死了,紫姑活著——」她忽然收口。

  「卻也可能是黃喜活著,紫姑死了。」他接下。

  「這……」她楞了一下,抖然起身。

  「紫!」他急急伸手緊緊握住她的,不讓她逃開,「現在我們都活著,我們不要當黃喜與紫姑,我們或許能有更好的可能——」

  「還會有這樣的機會嗎?」她打斷,可以抗拒他的手掌,卻轉開臉,望向開始清晰的街。姚黃見她瘦弱的肩膀微微顫抖,猜得見她的神情。「我一身罪孽啊……」

  「不要騙我!」她突然轉過身,眼神是他不曾見過的灼烈;驀地,她撲進他懷裡,「告訴我你對我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你再說一次我就相信你……」

  第五章

  天大白。露水瑩亮,而昨夜的是非皆消弭在晨光之中,未有定論。

  那是由於風中送來仲夏的花信,挾帶著驚愕與危機。

  姚黃佇立在上風之處斂袖聆聽使者的急報,爾後沉了臉色。

  她從姚黃的憂色中略微瞭解了景況,那也是她第一次明確地認知到,除了他們的感情之外,姚黃仍有必須去盡的關心,不僅僅是她在花會上嘲諷的神仙虛名。

  魏紫不再追問之前的答案,她泰然自若地比姚黃早踏前一步,見姚黃並未意會過來,才又回身拋來一句疑問:「難道此刻不是救花如救火?」盈盈一笑。

  姚黃展開別後難得一見的微笑,然後兩人的身影並肩,猶如千年前的往昔。

  洛陽城郊。茅屋一幢,竹籬三兩,想來這兒的主人很懂得養花的情趣。從屋外雖看不見養花的痕跡,但那撲鼻的芬芳卻瞞不了人。而花不養在前園,則可見主人雖愛花,卻非因洛陽花貴而謀。養花之於他,是一種自娛的雅致心情吧。

  魏紫暗自沉吟,而後對姚黃道:「既然知道禍源出在哪裡,你打算怎麼做?」

  「這件事雖然可以用術法解決,但畢竟是人間之事,我還是從旁協助為好。」

  「那麼,你去敲門吧。我們是求宿的迷路客旅呢。」

  姚黃「咦」一聲,隨即明瞭。他上前叩擊門扉,一位老翁應門而出。

  「老丈,我們在這附近迷了路……」不待他說完,門又當著姚黃的面甩上。

  魏紫輕笑,看來這位老丈並下賣牡丹仙的面子啊。魏紫上前,同樣是那位老丈來應的門,恬然揖禮,「先生以牡丹為妻,閒鶴為子,這份風骨好生令人欽佩。」

  老人頓了一頓,而後不以為然地回答:「小姑娘哪只眼睛看到這兒有牡丹閒鶴了?」鼻嗤一氣。

  「先生房舍四周香氣氤氳,如此濃郁而不顯艷俗的芬芳,唯有牡丹。但時下已非花季,猶能養有如此香氣的,非絕品的豆綠莫屬了。所以我道先生乃牡丹的知己,能令豆綠也為先生傾倒。而有這分能耐,豈不是連仙鶴也仰慕先生風采?」

  「呵呵!姑娘年紀雖下大,見地倒廣。不過老朽養的花是不賣的,即使你能言善道也不能改變什麼……」

  「先生誤會了。我們的確是迷路偶然經過,這附近除了先生的住所之外鮮少民居,再加上仰慕先生府上的牡丹花香,所以才冒昧拜訪。」

  「哦?」老人略微打量魏紫,以及她身旁的姚黃,確實不像過去那些來煩他的牡丹牙郎,這才拉大門縫,讓他們兩人進到屋裡來。「小娘子說話伶俐,你家宮人就沒這麼精了……」老人招呼上兩杯茶,一邊動作一邊嘮叨。

  宮人?魏紫臉色染上一抹潮紅,正要解釋,卻聽見姚黃早她開口:「先生教訓得是,」一臉受教的樣子,「要不是有她幫襯著,只怕晚輩待人處事,都要得罪不少人。娶妻如此,是晚輩的福氣。」然後笑意盎然,向魏紫報以一抹深色。

  魏紫心中打了個突。他這話有幾分真、幾分假?他沒法斬釘截鐵地給予她承諾,卻可以將這樣的話說得流利——魏紫但笑,霎時不明白自己的執著何義之有了。

  「先生隱於郊野,又得以與所愛的牡丹相伴,才是真正的好福份呢。」她容顏徘紅,不敢再看姚黃,害怕戳破自己甜美的想像。

  「呵,養牡丹老朽也有煩惱事啊……別提這個掃你們的興,你們暫且安頓,後院出去就是牡丹圃,我多半待在那兒,你們若要任意看看牡丹就過來。」

  「打擾先生了。」老人離開,帶上了門。魏紫一杯茶放上唇畔,淺淺嘗著。方纔的誤會造成了某種奇異的氛圍,餘下他們兩人獨處時,一時倒不知如何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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