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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恭媞

  「怎麼了?是我太用力,弄痛你了嗎?」

  她見姚黃一臉難受,心情更加不好過。即使對姚黃過去的怨懟並沒有消除,但她從未想過如此激烈地傷害他。

  先前所遭遇的委屈,以及這一刻的自責,在一瞬間染濕了她臉頰。卻是等到姚黃溫柔地對她說:「你哭了。」後才發現自己的眼淚。

  魏紫很快地用手背揩去臉上的水痕,笑笑對他,「沒有啊,哪有?魏紫從來只有冷眼看著那些被我所害之人、他們那些親人的眼淚,哪有我哭的道理。」

  「別這樣。其實你並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麼堅強。為什麼你要這樣逼自己呢?」

  姚黃不顧自己額上的傷,將魏紫攬進懷中。他的手臂觸碰到魏紫,他臉上的表情隱隱浮現痛楚,但又很快消失。

  「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不在紅妝閣裡,一個人這樣子跑出來——」

  「你來找我嗎?」魏紫汲取著他的體溫,神色溫柔,像個孩子。

  「嗯。」姚黃頓了一下,「我今夜突然心驚膽跳,所以到紅妝閣去尋你。」

  「你去了?有沒有看見什麼人?」魏紫問得迫切。

  「呃,沒有。我只看見一地的碎片與滿室凌亂,我擔心你有事——」

  魏紫聞言,心頭一鬆,「你來了,就好了。」

  MAY  MAY  MAY

  「這是你下榻的地方?」門咿呀打開,姚黃先行進房點了燈火。魏紫打量著房內,她身上緊緊裹著姚黃為她披上的大衣,在燭火映照下,更覺暖和。

  「你先休息一下,我下去看看能不能弄碗薑湯給你。」他溫柔地扶她到桌前坐下,對她說道。雖說人間的物質對她沒有什麼大作用,但或許能讓她的心神穩定些。

  「不用了,你別離開我。」她拉住他的衣袖,挽他的手。忽然見他的眉頭輕皺。

  「怎麼了?是方纔的傷還痛嗎?」魏紫連忙起身,目光采向他的額,想伸出手,又怕弄痛他。「你這兒有沒有藥?我來幫你上上藥。」

  「不,不要緊的。」見她深深的自責,他的眼閃過一瞬心虛,「一點皮肉傷,很快就能復原。倒是你……怎麼會弄成這樣呢?你是不是遇上什麼危險了?」

  「我……」她欲言又止,也是因為不知道該怎麼說。「我沒事,你也別問了。」

  姚黃不語,愛憐地看向眼前的女子。她及腰的烏黑長髮有些凌亂,白淨的臉蛋因方纔的激動稍稍泛起紅暈,深邃的眸裡已讓安心取代恐懼。

  他忽地一把攬住她的肩,將她拉向他懷裡。「紫,」他低喊,「聽我的勸,別再回紅妝閣下,只要你肯回頭,我會盡我的全力保你。」

  魏紫輕閉雙眼,將頭靠在他胸膛上。他身上有一股令她安心的牡丹花香,撫慰著她不安的情緒。可再次聽到他說的話,她卻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他說他會保護她,是真的吧?可是……她還回得去嗎?她這樣一個傷害過人的妖精,他要用什麼方法保她?還有藥兒,藥兒怎麼辦?

  她的手攀上他的頸項,讓他更貼近她。突然下自覺地想掉淚,為著一直認為是理所當然、現在卻覺得荒唐的過去。「我……」她搖搖頭,眼淚沾濕他的衣裳,「我不知道……」

  「紫,」柔柔地喚她,同時將她靠著他的身形輕輕挪開。「聽我說個故事吧。」

  「故事?」這次她沒有因臉上的淚痕躲開他的視線,反而接上他遞來的用帕。

  「嗯,故事。」他給她一個安心的笑,「人間裡流傳的,關於你我的傳說。」

  她沒有答話,離開了他的懷抱,沉靜地垂下臉,再次坐到桌前。

  「從前,邙山腳下有個叫黃喜的孩子,父親早逝,只有他與母親兩人相依為命。」他開始訴說,燭光映在臉龐,「他很小就挑起了生活的重擔,上山砍柴過日子。每天拂曉,黃喜便拿起母親為他張羅好的乾糧,手提柴刀上山砍柴去了。上山必經的山坡路上有個石人。沒有人知道石人究竟是怎麼來的,黃喜每次上山都要與它打照面。離石人不遠處有一泓山泉,清洌甘醇;黃喜上下山時,經常在這裡解渴、洗滌。山泉旁長著一株紫色的牡丹。這株牡丹長在這有多少年也沒人講得明白。反正黃喜第一次上山時,它就長在那裡了。」

  說到此,他頓了頓,眼光飄向魏紫,見她正聚精會神地聽著。

  「黃喜每天經過這條山坡路,都會在石頭人與紫牡丹這兒落腳。他把糧食掛在石頭人脖子上,叫石頭哥吃饃;又汲來山泉水,助牡丹姐飲水。」

  魏紫聽到這兒忍不住笑了,「這黃喜也挺頑皮的,他取水灌養紫牡丹雖然是一樁美事,但是明知石頭人不能吃饃而掛糧,卻是奚落它了。」

  姚黃釋然地回以一抹寬容的笑容,「他還只是個孩子。」又續道,「冬天的山頭禿過了幾回,枝頭上的葉子也黃了又青,黃喜逐漸長成健壯青年。這一日——」

  「等等!讓我猜猜,接下來,是不是紫牡丹會來報答黃喜灌養的恩情哪?」

  「思?」姚黃笑而不答,反問道:「你怎會這樣猜?」

  魏紫輕佻地魅笑一記,正以指當梳,細細整理著一頭青絲,「你莫忘了,我在人間已有千餘年,人間的那些傳說故事,大抵也有一定的安排哩。」

  「這倒也是。」姚黃寵溺的眼神凝望著魏紫,此刻的她卸除所有傷心的防衛,他們之間,又好像回到遙遠的韶光裡,無憂、無懼——「這是我第一次跟人說故事,可能技巧太拙劣了。我聽街口那些老人說書,每回都覺得新奇。」

  魏紫輕笑,「你比起他們不知道要老得多少呢。不過,我喜歡聽你說,好過聽他們的老掉牙。」她靜靜地伏在他的膝蓋上,像一朵春睡的牡丹。

  「這一日,黃喜也如常作息,他砍了許多柴,靠在路旁歇息。一個輕便布衣打扮的姑娘從山上走下來,黃喜見她生得乾淨美麗,臉上也有些不好意思。」

  魏紫聽到這兒,輕輕轉頭,目光接上他的,她嬌柔地眨眨眼,眉梢有股得意。

  見她俏皮的模樣兒,他不禁失笑,「別這樣看我,我也會不好意思的。」

  「啐!」她微笑輕斥,「人家是老實的年輕人,你也跟他比?」

  「怎麼?」語氣無辜,「我不夠老實、不夠年輕?」

  「哼。」她轉過臉,不再看他,可姚黃知道她眼底在笑。

  「那姑娘竟走到黃喜跟前,說要幫他挑柴。」他不再逗她,繼續說故事。

  「一個年輕嬌美的姑娘幫他挑重擔?」魏紫長睫一揚,還是忍不住轉回頭來,接道:「黃喜這樣忠厚的人,必定是連連擺手不同意,急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吧?」

  「這你也知道?看來黃喜的形象塑造得挺好的。」見她笑得明媚,姚黃感到欣慰。雖對她有些愧疚,但或許心思沒有白費。

  「姑娘沒有理會他的困窘,一古腦兒挑起擔子就往山下走,將柴挑到黃喜家。」

  燭火燒著一室寧靜,伴隨更鼓的只有他平和的說書聲,和她偶爾傳來的幾句

  「黃喜的娘見到兒子領回一個美姑娘,心裡高興得不得了,而姑娘更是勤快得像來到自己家一樣,生火、擀面,黃喜的娘歡喜極了,直拉她的手問家常。才知姑娘叫紫姑,住在邙山上,父母俱亡,家中只有她一人。聽了這些,老人就更想要她做媳婦了。她將這心願對姑娘一說,姑娘也就羞答答地同意了。」

  MAY  MAY  MAY

  藥兒伏在案頭,一夜無法成眠。

  雖然自己從未和人說起她同穆執裡的一段淵源,但姑娘當初要她入宮,大約也是明白的。記得當初姑娘的眼神含有隱隱的警告之意,似乎不願自己太接近他——

  那麼當初讓她來,是為了讓她心中至少有些片段可回憶嗎?

  這事當是錯了,錯了。一個月,日理萬機的皇帝,輪不到她來見個一兩面,就算有,也是徒然。

  她想起偶有的會面,他若有所思的眼光裡,瞧見的人也總不是她。

  牡丹……

  男人心底只容得下這兩個字。她為一段恩義苦苦追逐百年,約莫也是場空。

  而幾生幾世前,落魄書生搶救頑童手裡強拔起的紅芍葯之事,倒像場夢了。

  姑娘是擔太多心了,以自己的妖邪之體,從來只能暗暗注意,不敢主動相尋。

  她又能對他做出些什麼?

  或許從來就是——相見爭如下見。

  藥兒眼眶一紅,轉手滅了燈火。

  明日一別,又將隔天涯;而,是否有她可相送的花?

  MAY  MAY  MAY

  「他們約定在百日之後成親。這是因為紫姑其實就是那株紫牡丹,她要嫁凡人,必先化作肉身。她有一顆珠子,將之含在口中滋養百日,便可以為人。」

  姚黃淡淡說著,魏紫聽到這兒,卻不免露出一抹苦笑。

  她不能單憑自己的心意斷定這故事是虛,然而,若真有這樣的神珠可以將精怪化為凡人肉軀,那麼,藥兒又何愁宿願不能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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