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肉計這一招對我行不通,我不懂香道。」她的良心一向不多,從不浪費。
聞香首重嗅覺靈敏度,一有差池,聞香的能力就會大打折扣,良莠難分。
所以說他很狡詐,利用一點點小毛病博取同情,此法實不可取,她絕無可能因此而改變心意。
「不懂可以學,我親自教你,包管你不出三年便能成為一流的品香大師。」他對她有信心。
西屋恭治自信滿滿地將他最寵愛的繼女視同繼承人,不見憂色地對她的能力讚譽有加,兩眼發亮,彷彿已預見她在香道的不凡成就。
「很冷的笑話。」西門艷色當場潑他一桶冷水,不以為然。
「艷兒,西屋家的未來就靠你了,不可等閒視之,你有靈活的腦子和對人對物的聰穎反應,假以時日定能成大器。」振奮香道的使命就交給她了。
「咳!咳!恭治叔叔,你忘了我姓西門不是西屋,你想得太遠了吧!」光耀門楣的重責大任應該輪不到她,否則他們西門家那些老頭早捉她回去為家族爭光了。
「你要改姓吧!沒關係,包在我身上,恭治叔叔早把你當成西屋家的一份子,你就是我的女兒,西屋家的小公主。」他怎麼沒想到幫她入籍,名正言順地將產業交給她打理。
不是他偏心偏得過份,放眼他親生的四個子女中,還真沒一個能讓他放心,老大雖有野心卻眼界窄,只想接掌家業不願廣納諫言,一意獨行地認定自己才是聞香行家,他人的建議全被他當成覬覦他的才華。
而老二……唉!他看了一眼裝死的二兒子,心中感觸良多,御野的品香、制香才能不輸當代名人,可是那脾氣是一大隱憂,一有不順心就出亂子,難以做到香道體驗中初級的「平心」、「靜氣」、「冥想」、「思考」。
御司還小,才十歲,看不出有任何這方面的潛能,而女兒淺草生性高傲,只喜歡品香而不願制香,認為那是低下人的工作,身為西屋家小姐的她不想弄髒素雅纖指。
想來想去,也只有這個不同姓的女兒較適宜,她有頭腦、有手腕,懂得與人周旋,擅長處理人際關係,年紀雖小卻已有大將之風,有時連他都會被她突生的懾人氣勢而震住。
最重要的是她有品香的好鼻子,竟然能聞出「源氏香」香譜,一一點出五十二種香氣的種類和出處,這才是叫他嘖嘖稱奇的地方。
「恭治叔叔,我很感謝你對我的疼愛,不過還是要說聲抱歉,我對你個人並無任何偏見,純粹是民族情結作祟,我很滿意我的姓氏,無意背祖忘宗。
「還有,御野、御司兩個哥哥才是你的嫡生子,麻煩把石頭丟向他們兩個,儘管操死、累死他們,畢竟屬於他們的份內之事合該萬死難辭。」
萬死難辭?她存心和他過不去!西屋御野的細長眼睛冒出熊熊火花,偷偷地一瞪。他最不想做的就是接下家族事業,整日接觸的除了香還是香,一室香氣聞久了也會膩。
他是正妻三個孩子中唯一對繼承家業不感興趣的,也是唯一肯接納父親再納新歡的異類,因為西屋嵐月比西屋宮子更像個母親,由她身上他可以感受真正的母愛,而不是拿來和人比較,做為炫耀的棋子。
「艷兒,你一點都不沒為你母親和御寺著想,他們很需要你。」不無埋怨的西屋恭治動之以情,希望藉此達到目的。
「是嗎?」她睫羽一掀,看向始終溫婉、不發一言的母親。「媽,哪天你沒飯吃,或是受人欺凌,我會照顧你。」
「我……」西屋嵐月想說的是她不干預女兒的決定,不管最後結論如何都一樣支持,但是丈夫的不平聲卻快速打斷她未竟之語。
「什麼叫沒飯吃,我西屋恭治會餓死自己的妻小嗎?你要真有心就搬來日本,我養你一輩子。」他還怕養不起嗎?
他從沒想過這個女兒將來也是要嫁人的,養她一輩子不見得是幸福,反而像是一種詛咒,要她嫁不出去。
「那麼欺凌呢?我發現小瓶子的身上有被毒打過的痕跡。」這點最叫她不能接受。
「什麼,怎麼沒人告訴我?」西屋恭治一聽,面一沉的拉過小兒子,欲翻開他的衣物。
西屋御野將視線往外調,表示不關他的事,而西屋嵐月則紅著眼眶把頭一低,羞愧沒善盡母親之職,好好地保護兒子。
「在西屋家,除了恭治叔叔你之外,就數宮子夫人最大,誰敢不把她的話當一回事。」就算說了,難保同樣的事不會再發生。
這是個威權式的傳統家庭,有權有勢的人當家,誰的份量重,誰的份量輕一目瞭然,一家之王常不在家,妻妾同室豈不起干戈,至少較強勢的一方勢必讓另一人不好過,好突顯自己固不可摧的地位。
「又是那女人,她一天不鬧事就不甘心?連個孩子都不放過,我絕饒不了她!」
一瞧見兒子背上和大腿的傷痕,怒氣沖沖的西屋恭治憤而起身,不顧妻子攔阻的拉開紙門,走向正妻所居住的南院。
雖然他知道要兩個女人相處在同一個屋簷下非常不容易,偶有不快他也會睜一眼、閉一眼的當沒看見,維持家庭和樂,畢竟是他對不起正妻在先,無視她堅決反對,硬是娶進心愛女子,她會憤恨難休也是人之常情,他沒立場指責她不是。
可是這不堪的事實被人硬生生的揭開,一來面子掛不住,二來心疼兒子無端遭責,日本人的大男人心態猛然爆發,未曾思索的讓怒氣控制了理智,想為矮人一截的母子倆討回公道。
其實他也是有意做給西門艷色看,表示他為人公正不阿,絕不會讓她的母親和幼弟平白受到欺負。
換言之,她若不在場,此事將會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最後不了了之,反正哪個孩子不是打大的,這一點小傷小痛不算什麼,牙一咬就過去了,犯不著為了一個孩子鬧得雞犬不寧。
「小艷,你幹麼挑起風波,這樣你恭治叔叔很難做人。」打都打過了還能怎樣,以後小心的避開不就沒事了。
「不做人就做畜生,我難得來一趟,總要留點『到此一遊』的紀念。」太平靜不符合她的做人原則。
「你呀你,脾氣還是那麼拗,真要鬧出事,我也很為難。」一個丈夫、一個宮子夫人,夾在中間的她肯定難有好日子過。
「鬧就鬧吧!反正我會在京都待上一段時間,有事就衝著我來,我還怕沒事做會無聊。」誰叫恭治叔叔手腳特別快,非讓她住在西屋家不可,否則她不會無事生非。
什麼要將名下一半的財產過到她戶頭,由她來代掌西屋香鋪,並要她取得師範資格繼承香道大業,恭治叔叔的如意算盤未免打得太精,想藉由她的力量撐起日漸走下坡的傳統產業。
近年來芳香療法的確很盛行,市場需求量大,遠景看俏,使用者也廣泛的加入購買行列。
但相對地,競爭者也跟著多了起來,人人都想搶食這塊芳香大餅,資金大筆大筆的投入,齊心開發更多符合人們需求的產品,以滿足廣大的顧客群。
所謂競爭者多,產品產量自然銳減,全都走向精緻化,若沒點頭腦改變銷售方式,被淘汰是遲早的事。
有錢不見得是好事,表面上她是既得利益者,實際上卻是最佳的利用對象,若是在財產分配上不如人意,說不定還有被殺的可能性……
等等,被殺?!
西門艷色暗暗盤算著,不動聲色地以眼角看向斜躺在榻榻米上,一腳曲高的男子,心想著他稍早的警告是否指的是這回事,提醒她要小心其母的陰毒手段。
飛來橫財非好事,果真有它的道理在。
「喂!愛找麻煩的,你看什麼看,別想把我拖下水,已經被你陷害過無數次,不要再害我。」瞧她投射過來的眸光十分詭異,頓時一驚的西屋御野惡聲惡氣地低喝。
她笑了笑,令人發毛。「放心,我對笨蛋沒興趣。」
「你說誰是笨蛋,我……」他跳起來指著她鼻頭準備開罵,誰知人家理都不理地直接越過他面前。
「走,小瓶子,姊帶你去看祗園祭,咱們去坐鉾車,敲太鼓,朝觀光客丟糖果……」
嗄?丟糖果?!這……怯笑的小男孩有些怔仲,不安地吞吞口水。
第五章
祗園祭的前身為祗園御靈會,早在西元九世紀時,當地人便製造山鉾車來祈求疫病消退,每年七月一日開始舉行,為期一個月,和葵祭、時代祭並列京都三大祭典。
而鉾車有點類似台灣廟會的花車,上面裝有神轎可坐人,四周飾以華麗繁複的織錦,鉾車車頂插上象徵消除疫病的長矛,十數公尺高的台車不用半根釘子,全以木材和細索組合捆綁。
七月十五日和七月十六是前夜祭,各村將自家的鉾車和山車掛上豪華裝飾與燈籠,居民們坐在車內盡情演奏祗園雜子,將氣氛炒到最高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