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娘也說過: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她的心又掙扎了。
「什麼不好教,淨教我這一句。娘也真是的,不也有人說過: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嗎?」她自語著,並懊惱地閉上了眼,好來個眼不見為淨。
但不知為何,只要她一閉上眼,那只血掌就像是被烙下了印似的盤踞在她的腦海,恁她連甩了好幾遍也甩不開,百般無奈地,她只得硬著頭皮又踅了回去。
「我這回死定了啦,事後我一定會後悔死啦,沒事學人家管什麼閒事,待會回去鐵定得挨鞭子了。」她嘴裡雖然叨念著,但還是伸手掀開了草叢,在掀開草叢的一剎那,她的心臟險些兒停擺。
她連忙摀住口,因為見到滿身鮮血的男人,險些兒讓她吐了出來,而那滿身鮮血的男人,竟然還能睜著半開的眼眸瞪著她。
更可惡的是,那眼神竟然讓她所有自保的念頭,全都在一瞬間化為雲煙,消失不見了。
她下意識地連喘了幾口氣。
這……這個男人全身上下散發著鬼魅般的氣息,不是因為他全身沾染的鮮血,更不是因為他命在旦夕,而是……而是他那一雙眼,一雙深邃的黑瞳,那絕對屬於地獄,因為它們毫無隱藏地反射出噬血邪意,令人渾身發顫。
「你……你是誰?」蝶兒顫聲問。
森眼的黑瞳冷睇著她,冷汗自他的額際一顆顆地滑下,兩道濃眉緊緊糾結,他緊咬著牙似在隱忍著巨大的痛楚般,但全身的警戒卻絲毫不見放鬆。
見他不願作答,蝶兒也不好再苦苦逼問,他身上的傷太重了,若不趕緊就醫,可能待會他就得命喪黃泉了,於是她顫著手上前扶他。
「你還能走嗎?」她問話的嗓音依舊是抖動的。
他攀扶上她的手,雙眼依舊緊鎖著她,似在認清她的模樣般,突然一記蠻力將她往前一扯,讓她整個人摔跌在他胸前。
「啊!」蝶兒驚叫一聲,駭怕地想要翻起身拉開兩人的距離,卻被他緊緊地箝制住。
「今天的事不准告訴任何人,聽到了沒有?否則我會要了妳的命!」森冷虛弱的聲音在蝶兒耳畔警告著。
雖知他現在身受重傷,所說的話可信度極其有限,但不知為何蝶兒依然感到懼怕。
「聽……聽到了!我不會告訴任何人,你……你儘管放心。」蝶兒囁嚅道。
在她好不容易許下承諾後,他才稍稍鬆開了臂力。
「現在……救我!」說出這句話後,他竟意外地昏厥了,又或許該說他根本就是忍著僅剩的一絲力氣。
蝶兒充滿懼色地瞪著在血泊當中的男人,她萬萬沒想到臨死之人還能有這樣的意志力,以及這種恐怖的威嚇力,這……這人真是好可怕!
他到底是誰?
見他一身華服價值不菲,語氣又難掩王者氣勢,只怕此人來頭不小,看來她是招惹到不得了的人物了,那……那現在該怎麼辦才好?
在蝶兒惶恐之時,男人的氣息愈見薄弱,她一見情勢不對,立即當機立斷地找來一大片芭蕉葉和草繩。她將草繩一圈又一圈地往他身上纏繞,然後再使盡力氣將他抬上芭蕉葉,就這樣將他拖往經年不用的廢墟中。
第二章
「青宇!」
昏迷中的男人嘶聲叫喊,全身的痛楚讓他不得安眠。
他看見了直墜而下的馬車……看見了青宇那帶著戲謔的笑容……看見了龍褆穿上皇袍,眼底泛著陰狠的光芒,然後龍褆冷笑,笑聲加劇……
後來,陰森的笑聲變成了青宇的呼喊,接著青宇驚恐的眼眸隨著直墜的馬車大喊著:「大哥……」
「醒醒,快點兒醒來啊!求求你醒來!」蝶兒著急又驚惶地搖晃著仍在昏迷中的男人。
那驚懼的嘶喊,那種用盡氣力的嘶喊,教人聽了驚惶又駭怕,但最令蝶兒駭怕的並不是他的嘶喊,而是他已經高燒昏睡三天了,蝶兒真怕他就此再也無法甦醒。
拔尖的女人嗓音,喚醒了龍顓某一部分的意識。
在迷迷糊糊中,他認出了這個耳熟的嗓音,他飄渺的意識在清醒與昏迷中交錯,錯綜複雜的影像讓他分不清實際與幻覺。
香甜的嗓音搭配著一張極醜的臉孔,他皺了皺眉,醜陋的臉孔在他眼前放大,他忍不住地閉上了眼。
但一張開眼後,醜臉孔卻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仙子般的絕麗容顏。桃花般粲亮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紅灩的朱唇緩緩地貼近他,令他一向波瀾不興的心湖起了急遽的震盪。
仙子般的美麗臉龐在他的上方停住了,她溫柔地探出手觸碰他的額,他的心跳突然加快……
仙子為何蹙起了柳眉?
他想伸手撫平它,但手才剛伸出去,仙子轉身又回頭,一張絕麗容顏又變成了一張極醜的臉……
「都燒這麼多天了,怎麼還不退?」
蝶兒又是心急又是煩躁地來回踱步,一會兒以濕毛巾擦拭他的臉,一會兒又伸出手探探他的額。
「求求你,醒醒吧!能用的藥材我全用上了,你若再不醒我就只得報官了!」蝶兒像是自喃又像是對他恐嚇般的低語著。
天啊!他要真死了,她會不會因此而被判刑啊?
乾脆報官吧!
但他說她若把事情說出去,他會要了她的命啊!
她到底該怎麼辦?
蝶兒煩惱地來回思索著,一旁火盆子上頭的藥草又沸騰了出來,蝶兒趕緊奔過去掀開藥壺,又差點燙著了手。
面對著此般的亂象,蝶兒的情緒真是壞透了。
蝶兒搧動著火盆子,心裡有一把無處可發的怒火。
她瞪了那個昏睡的男人一眼,氣惱著自己幹嘛那麼好心救他,難不成她是給鬼迷了竅,才會平白無故地救了他?
不過,救他也就算了,誰知道他竟然來個昏睡不醒,在他渾身又是傷又是高燒不退的形況下,蝶兒著實驚慌了,於是她只好胡亂到藥鋪裡,為他抓了幾帖藥方子,這又花去了她大半個月來,好不容易積存下來的銀兩。
這些銀兩可是她犧牲了無數的睡眠時間,一針一線慢慢賺來的,是要等將來為珠兒以及自己贖身用的。
這下可好了,銀子全給這傢伙用光了,她什麼都沒了,要是不幸又讓人發現了她與珠兒的謊言,她們說不定會因此被殺頭也不一定,想到這兒她就更氣了,簡直快嘔死了!
「水……」男人的嘶喊終於有了變化。
蝶兒聞聲跳起,趕緊往井邊掬了一把水,來到男人身旁。
「水來了。」
蝶兒小心翼翼地扶起他的頭,將勺子靠在他的唇邊,慢慢地將水灌入他的嘴裡。
冰冷的水滑入龍顓的喉頭,讓他連嗆了好幾口。
「咳、咳、咳……」
「小心點,別嗆著了。」蝶兒連忙順了順他的後背。
龍顓的兩道濃眉扭緊。
這裡是哪兒?是誰在說話?
身體好熱啊,渾身的痛像被大卸八塊般的疼。
該死,這是誰幹的!
他下意識地用力推了蝶兒一把,將蝶兒整個人推跌在地。
「啊!」蝶兒不意他會突此動作,她撫著擦破皮的手肘,一雙眼不禁要怨憤地瞪著他。
這人怎麼這麼粗暴,才一醒來就急著傷人?
在意識飄渺間,龍顓終於睜開了眼,但眼前一片茫然,仍找不著任何焦距。
蝶兒才一起身,就立即被他那一雙毫無溫度的冰瞳緊鎖著。
「妳是誰?」他依然氣虛,但語氣極為陰沉。
好醜的一張臉!這是龍顓見到蝶兒後的第一個印象。
蝶兒竭力保持鎮定,她再一次地體驗到,他那雙邪惡卻充滿魅惑力的黑眸有多大的震撼力,在他緊鎖的注視下,她幾乎用盡所有的意志力,才沒在他的目光下嚇得逃走。
蝶兒連吞了幾口口水後,才鼓足了勇氣迎上前。
「我名叫蝶兒,是右丞相府內的小婢,三天前於清晨提水時,發現了你昏倒於草叢中且身受重傷,你想起來了嗎?」
他突然一把拽住蝶兒的手腕,蝶兒驚呼一聲,「啊!快放手啊,好痛!」
他的視線在她臉龐搜尋了一遍,「是妳救了我?」他的口氣是質疑的。
「是……是的!」這人好凶啊!
他驟然放開她的手,她重心不穩地向前一跌,模樣極為狼狽。
他冷然睨了她一眼,「我昏睡了三天?」他又問道。
他的態度極為傲慢,根本對她這位救命恩人不屑一顧。
蝶兒再也忍不住滿腔的不滿,她的口氣也就不怎麼友善。「是啊,整整三天三夜,我還以為你再也醒不過來了。」
他又看了她一眼,表情這才稍有了緩和之色。
「有勞姑娘費心了。」他冷淡地說著客氣話。
聽他這麼一說,雖不見什麼誠意,倒也讓蝶兒氣消了不少。
「算了,醒來就好,能醒應該就無大礙了吧!」蝶兒走回火盆子處,倒來了一碗藥。
「不過藥還是得吃,剛剛我量了溫度,你的燒還沒完全退,還是趕緊吃藥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