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低冷冷一笑,張伯冠哪會不知道他們在懼怕些什麼?怒氣交織心頭,讓他不自覺的厲聲斥喝——
「滾出去!」
可是這聲斥喝對兄弟倆而言卻如同大赦,他們跌跌撞撞地連滾帶爬逃出了冠居,瞧那模樣,就算是冠居裡擺滿了金銀珠寶,他們也不敢再踏進一步了。
「不要跑——」異兒仍不放棄地在張伯冠懷裡邊掙扎邊喊,待他終於肯鬆開她,追出去時,哪還看得到兄弟倆的人影?連個鬼影都沒有哩!
「都是你啦!」異兒回過頭來找他出氣,雙手擦腰三七步,架式比誰都還要凶。「你不早點兒放開我,害我打不到人。」
「打不到就算了。」注視地面上一片濕漉漉的熱水,再看看只裝到四分滿的大浴桶,張伯冠若有所思,盯著那清澈的水面一會兒,然後回頭瞟她一眼。「我要洗澡,替我寬衣。」
「哦。」異兒一聽,他居然沒有討回公道的志氣,反而還下令支使她做事,雖然很不服氣,卻也只能依令行事。
她走到他身前,用著仍不熟練的動作為他拉開衣襟,裡頭尚有裡衫,腰際還有紳帶,下裳裡頭有長褲、裹腿,鞋子。
「好怪,好麻煩喔!」脫著脫著,小手好累,忍不住要抱怨了。「為什麼男人要穿這麼多東西在身上呢?為什麼不像……不像……」
「不像什麼呢?異兒……蜜絲?」問句很輕,雙眼一狡一亮,故意在叫喚她時試探地多喊了一聲——那個令他魂牽夢縈的名字。
不像什麼呢?異兒也恍惚了。為什麼她的眼前會浮現著張伯冠穿著完全不同的另一套服飾的模樣?他胸膛赤裸,下身著裙,發不梳髻而綰束於頸後,意態溫和中別有番瀟灑……
「是呀,你應當要那樣穿才對。」不知不覺的,異兒將心中思緒全都一字一句說了出來。
「是嗎?」強忍著心裡萬般激越,張伯冠只敢先用手背輕撫愛憐著她的頰膚……突然抽手轉身,逕自跨入了大浴桶裡。
應該還不到時候,但是他禁忍七年之久的慾望卻已經甦醒了。他泡在大浴桶中背對著她,想要好好沉澱一下自己的心思,弄清楚他這些日子以來的衝動是怎麼回事。
衝動?是衝動沒錯。他第一眼見到這丫頭時就衝動了,正如第一次見到了他的蜜絲。
那是種體膚發燙、脈搏加速、連呼吸都變得困難的衝動!不……這或許不是什麼衝動,而是種沒有藥石可救的絕症,甘願歡喜患上一生一世的絕症。
也是因為這種衝動,他聽進了她似是而非的言語,任其字字句句撞擊拍打著他的心頭,想起了蜜絲臨死前的囈語,他更加無法自拔。
我好不甘心……我好想同你生活一輩子……
我死後,一定要去跟大神求情……乾乾淨淨重生,與你在一起……哪怕只做個奴僕……你還會不會要我?
「我怎麼會不要你呢?蜜絲……」想得哀傷,不覺渾然忘我,張伯冠既酸苦又甜美地低語:「我的蜜絲……」
異兒先是傻呼呼杵在原地,搞不清楚張伯冠為什麼突兀地轉身入了大浴桶的舉止,她也沒有半點男女區別的觀念——誰教她一覺睡了七年,什麼思考都睡得有點笨了呢!玉兒是教過她要把張伯冠當主子看,可卻忘了教她要把張伯冠當成男人來看!否則早該在張伯冠命令她替他寬衣時,就該臉紅耳赤心跳跳了,哪還會去抱怨什麼衣裳怪不怪、麻不麻煩之類的。
就像現在,她算是飽足眼福,大看了一場裸男出浴圖,口乾舌燥是沒錯,卻也沒想到男女授受不親的問題,只想到——
「啊!」猝然小小驚喊了一聲,她往大浴桶跑了過去。
第七章
耳邊才聽到一記輕喊,張眼欲轉身,頭頂上便多了一雙緊張的小手。
「忘記了,忘記了……」她九官鳥似的反覆著。
原來,她剛剛是幫他衣也寬了,鞋也脫了,獨獨忘了解開他頭上的梳髻幘巾,不知道現在補救來不來得及?
手指拙拙地一扯,幘巾鬆開,髻落發散,她這才寬下心,小手不覺一鬆,那塊幘巾便不知怎地越過他肩頭,一路飄落到大浴桶內,在水面上打漂兒。
「哎呀!」想也沒想的往旁邊跨了一步,橫在他的身前,異兒衝動地一手抓著桶子邊緣,藉勢使力把身子往前一伸,半懸著身子想構到那幘巾——
「哇啊——嘩啦!」前面是她慘遭失敗的尖叫聲,後頭那一聲則是她整個倒栽蔥跌入水中的巨大水花聲,真個是「好不痛快」啊!
「異兒!」慢了一步的張伯冠只來得及傾身伸臂探入水中,從她身體底下,由下往上把她給撈了起來,救了她差點丟了的小命!
「你……」他又駭又怒,激昂的情緒將他的左半臉扭曲得更是醜惡恐怖。「你在做什麼?你差點就沒命了!」他先是用力抓著她的肩膀搖晃,旋即又把她狠狠摟入懷中揉弄著。
「呃……」一下搖、一下揉,可不管是搖晃或揉弄,都教異兒吃不消地哀哀叫。她開始扭身反抗,想掙脫出這陰晴不定的懷抱。
「放開我、放開我啦!」她才一動,他的雙手十指就倏然緊緊掐入她的雙臂皮肉裡,讓她更是痛喊著,「我要離開——」
離開?「我不許!」張伯冠的腦海中浮現一片赤紅的霧氣。那赤紅,是蜜絲當年腹下腿間的血流,還是燒在她身上的火焰?啊,他眼花了、看不分明了,可是,他手中的觸感卻是真實存在的,他怎能輕易松放?
「我不許……」他又將她狠狠摟入懷中揉弄了,可是這一回更順勢吮上她的小嘴。
突兀且強烈的偷襲,教異兒想起第一次見到這個眼熟的主子時,自己也是這麼激動的強吻上去……這算是「一報還一報」?
「唔……唔唔……不要了……」異兒毫不保留地流露出最純最真的反應,教他再也無法克制慾望,「嘩啦」一聲在水中站了起來,將她往床邊抱去,亦將自己的身軀隨後重重覆上……
☆☆☆☆☆☆☆☆☆☆ ☆☆☆☆☆☆☆☆☆☆
從那一夜開始,異兒便不曾回到丫頭們所睡的大通鋪去。
錦繡莊上上下下沒有人端詳得出張伯冠究竟是瞧上異兒的哪一點?
這個異兒明明長相很普通,身材也尚可,說話動作也沒特別聰敏到哪去呀……
可是,納悶歸納悶,在涼颼颼的大當家面前,又有誰敢多吭一句什麼呢?就算是有一床染了一小團紅漬的被褥給拿了出去,交由洗衣房去清洗,依舊是大夥兒張大嘴巴你看過來、我瞧過去的,然後嘴巴一閉,就什麼聲音都沒有了。
☆☆☆☆☆☆☆☆☆☆ ☆☆☆☆☆☆☆☆☆☆
天熱,冠居庭苑的涼亭裡,清茶一壺、糕點餅果數小盤,配上兩個當家的帳本、算盤,以及一些織物的相關記錄、錦繡莊本家與各地分號的每月呈報等,全都散放在桌面上或椅子上。
原來,這不是一場清閒片刻的閒話家常,而是三個月一回合的核帳以及批閱呈報的時刻。
可是人再忙,總是要給自己找點樂子嘛!所以,張仲亞給自己倒杯茶、咬塊餅,帶點興味和刁難的,提出這個問題,「大哥是否想把異兒那丫頭納為側室,還是只是讓她侍寢而已?」
張伯冠查閱帳本的動作一頓,片刻後才抬起散發冷光的雙眼瞪他。「多事!」
「嗯,是小弟多事……」張仲亞聳聳肩,不痛不癢,「但那也只能怪大哥對待異兒的態度太過特別,特別到有心人都不得不多事一下,否則太對不起自己囉!」
「哪裡特別?!」
「嗯……好比說,大哥與她夜夜同宿,冠居只許她一介女子出入自如,還有那些菩提樹——」他努嘴比了比,遙指在涼亭一段距離外的那一排高大綠樹,樹下有個活潑的小人影正在努力跳高,將手不斷伸長,像是和那些高高在上的長大葉子卯上了!
「七年來,大哥你最寶貝那些不惜血本,也要從天竺千里迢迢移植過來的花草樹木不是嗎?別說是可以放任人這樣扯葉子來玩了,就算是有人好奇地想摸摸樹幹,你都把人給斥退,不是嗎?」張仲亞邊講邊吃,更是一邊察顏觀色。
張伯冠反射性地將目光投向菩提樹下奮戰不懈的嬌小影兒,冷凝三分化柔、七分化軟,讓張仲亞瞧得嘖嘖稱奇,更是自信自己猜測得正確。
「大哥,小弟並無惡意,但是異兒這丫頭既然如此討你歡喜,不如就給她一個名分,讓她光明正大待在你身邊吧,免得人家這麼不明不白跟著你,平白受些不必要的委屈或歧視——」
「誰會?誰敢?」張伯冠低吼,左半臉又微微猙獰起來。那神情,是個能為保衛心愛之人而死的戰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