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是短短的烏髮,不施脂粉的臉龐,只不過一貫的褲裝換成了及踝的淑女裙,象牙白的絲緞將全身完美地包裹成密不透風,看起來就像真人大小的芭比娃娃。可惜啊可惜,這麼漂亮的肌膚卻隱藏在布料之下,真是暴殄天物啊!
「閉上你的賊眼!」這次警告已降至冰點。
畢加索縮縮脖子,做了個停火的動作。他脾氣火爆,可並不是笨蛋,不會為了幾句口舌便宜而冒肋骨斷掉十七八根的危險——冷火的拳頭之硬可是連阿里都誇讚不已的。
「咦,巫婆,你掛綵啦?哪個傢伙居然厲害到傷了你的畫皮?」
與病毒並肩踏入大門的金髮美女破天荒戴上墨鏡掩去了眼神,而臉上的劃傷就無法遮掩地成為畢加索嘲弄的靶子。
「沒想到閣下對我的評價如此之高,還真是令我受寵若驚啊。」把畢加索的嘲笑反向利用再扔回去向來是女巫的拿手好戲,只不過今天的氣勢弱了一些,少了雷霆一擊的效果。
「喔,真的不對勁,你平常沒這麼『和藹可親』。」久病成良醫,一貫粗線條的他倒也頗為瞭解同伴的習性。
相比之下,疾風和冷火就識趣得多了,疾風的眼神中雖然也帶著探究,但他從來只喜歡置身事外地看戲,極少插手同伴的私事,而冷火,大概根本就是漠不關心吧。
「天使,這幾天狀況怎麼樣?」不再理會畢加索的大呼小叫,她徑直問那個從頭到尾窩在冷火懷裡吃小甜餅的孩子,當然,話中的意思並沒這麼單純。
沒有回答,天使含著餅乾,把臉藏進了冷火的胸膛。
墨鏡下的眼神微閃,被排斥了嗎?無所謂吧,與其維持著虛假的和平,不如索性公開地厭惡,喜歡做多面人的她也有難得真實的時候,「說起來女巫與天使是注定的相看兩相厭啊,想必現在連呼吸同一間屋子的空氣也不可忍受了。
天使彷彿沒有聽見這挑釁十足的諷刺,緊緊抱住冷火的腰,把自己藏得更深了。
「寶貝,你沒必要因為生冷火的氣而遷怒到天使身上啊,」握住女巫的手臂,病毒雲淡風清地開口,「即使是美女,冷笑的樣子也不會好看的。」
迅速地盯了他一眼,女巫嚥下了舌尖上的話,這個男人真不愧「病毒」之號,只要發現一絲缺口,就能立即侵入、佔領、控制。
冷火一言不發地抱著天使,站起身來,大步離開,甚至沒有多看女巫一眼。對他來說,除了天使以外,別人的感覺根本不必在意。
疾風早已躺在長沙發上閉目養神去了,畢加索望了望病毒,又看了看女巫,搔搔紅髮,「Shit !誰告訴老子這究竟怎麼回事啊!
*** *** ***
「說吧。」
回到私人的天地之後,冷火雙手環胸,俯視著那頭黑髮,淡淡說道。
以女巫的習性,會這麼露骨地表現敵意,必定有不尋常的事發生,而一向與女巫言笑晏晏的天使,今日的沉默以對,也絕非偶然。
「說什麼呀?」她抬起頭,臉上是慣常的微笑,眼神澄澈而無邪地看著他。
對視片刻後,冷火率先放棄。天使一向順從他沒錯,但這也表示,一旦她開始假裝天真,就絕對不會吐露實情。
「我不追問。」他皺眉,「但我非常不喜歡這種感覺,你對我不該有秘密。」
秘密呀……她側頭,眼神滑開了,人與人之間真能那麼透明嗎?相較於威爾的直接坦誠,常常暗自動作的她是否就算虛偽呢?
「對不起……」細細的道歉飄過他耳邊,卻不帶一絲歉意。
*** *** ***
「我是不是很幼稚?」倚著窗戶,金髮無遮掩地披著細雨,黯淡了光彩,心情大概只能用「惡劣」一詞來形容吧。
「要我說實話嗎?」病毒若無其事地反問。
「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真的是個很可惡的人?」她不想等他的回答,也無意再耍言辭上的伎倆——這個男人的眼像刀子,偽裝已無意義,「第一次見到他是五年前……我從來沒有見過那麼美麗的眼睛,那雙冰藍眼眸,誘惑人如飛蛾撲火般不顧一切投身其中——下場是什麼你知道嗎?」她揚頭一笑,充滿自嘲,「是被凍死!他的眼裡除了天使,就只有冰雪。」
病毒沒有說話,這時候她只需要傾聽。
「我並不承認自己在迷戀他,我只是……只是……很喜歡那雙眼睛,喜歡到不惜一切也要弄到手……所以我成了天使的醫生,因為只有這樣才有機會接近他,而當我看到他們之間無法拆分的親密時,就會忍不住想,這麼完美的東西,像水晶,還是像玻璃?一旦崩潰,會是什麼樣子……」
「我是不是很惡毒?」她慵倦地回首,依舊倔傲。
「傻瓜,」他走過去,仔細地看她的眼睛,「你只不過是個迷戀玩具的小女孩而已。」
「為什麼你能這麼輕易地猜到我的心思?」
「因為當你看著別人的時候,我也一直在看著你。」
「你……愛上我了?」
他忽然笑了,「我真喜歡你,」他大笑,「因為你和我實在很像,得不到的東西就一定毀掉——就像照鏡子一樣,我們是天生一對啊,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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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街巷,狹小而幽深,黯淡的月光逡巡在各種形狀的垃圾上,降下古怪斑駁的陰影。
她跌跌撞撞地跑,竭盡全力地跑,心肺因劇烈的跳動而灼熱了呼吸,身後有著巨大的東西,一步步向她接近,磨動著獠牙,伸縮著利爪……她怕啊,卻無法哭泣,甚至發不出呼救聲,只能拖著疲憊已極的雙腿,拚命往前跑……
沒有盡頭的長街,沒有盡頭的奔逃,突然腳下一軟,她無力地跌倒,怎樣掙扎也爬不起身來。身後的殺意迫近了,她幾乎能聽到霍霍磨動的上下顎,以及滴滴答答的口水聲,淚水終於迸出眼眶,會死嗎?真的要死了嗎?
一隻小手,自黑暗中伸向她,「跟我來!
她猛抬頭,一個男孩的身影站在面前,向她伸出手——是威爾!威爾來救她了!
腦中晃過無數身影,她無暇多想,帶著哭腔地叫了一聲,緊緊抓住威爾的手,再不肯松。
堅硬、有力、且粗糙冰冷的手,不像小孩子的手,月光詭異地閃開,兜頭照見威爾的臉——
「啊!」她無法控制地尖叫,冷汗涔涔下,猛地睜開了眼睛——
威爾的臉,近在眼前,帶著焦急與困惑,俊眼修眉,仍是慣常模樣,「怎麼了?又做噩夢了嗎?」
她呆呆地點頭,說不出話來。
「別想太多了,你呀,就是喜歡胡思亂想,才老是噩夢不斷。」他擰來毛巾,為她擦去滿臉冷汗,動作極溫柔極愛憐,她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
溫溫的、皮膚的觸感,不是夢裡鬼怪般的東西!
她的心「咚」一聲回了位,神志也清醒了,血色浮上臉頰,嗓子終於可以發聲,「威爾……我怕……」
「知道了,會陪著你的。」他拍了拍她的臉,沒有把震動表現出來。
去除掉INC的專業能力,她其實是相當單純的,對美麗的事物由衷地表現出喜悅,對不滿的人明白地流露出疏遠;同時,她又是最善於偽裝的,所有的孤獨與恐懼都密密地收藏在心底,只為他獻上純然的歡悅,惟有在無法設防的夢魘中,才會洩露一絲半點……
明明知道天使的恐懼,卻因為自己不負責任的忽略和逃避,帶給她夜夜難眠的噩夢,他從未如此深刻地體悟到自己的自私和冷酷。
「怎麼了,威爾?」
彷彿察覺到了他心頭波瀾,天使微笑著凝望他,漆黑如子夜的眸中卻浮起疑惑與驚慌。
他憐惜地捧起她精緻的小臉,這甜美的微笑曾經得來如此艱難,「還記得嗎?從前……」
「記得呀,跟威爾在一起的每一秒鐘我都記得!」她抓住他的手,認真地回答。
從前啊……輕擁她入懷,思緒有些微的迷離……
跟Kay訂立約契,成為INC的新人,完全是為了救她,然而,當她從重創的昏迷中醒來時,卻變成了不哭不笑不言不動的木頭娃娃!
醫生診斷,說是遭受巨大驚嚇後的心理自閉。整整一年,她沒有說過一個字,他除了訓練,所有的時間都陪在她身邊,直到她開口說出第一句話——「威爾……」
彼此之間的依賴,大概源自於此……而,天使以他的喜惡為準繩,應該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吧……
原本單純的情誼,經過了這麼多年的相依,終至演變為如今曖昧難明的情結,就如天使的疑問,他們……到底算什麼呢?
是友情?親情?還是……愛情?
亦或什麼也不是,就如他曾經的回答,他們是彼此天地間的惟一。
這種答案,真的能滿足日漸不安的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