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個下人都能念情,就對自己的兒子殘忍!"纖白素手忿忿地揪扯披肩毛料,沈嵐怒聲怒調,臉色瞬間翻白。
"媽,"江百川隨即起身,走到躺椅後方,大掌安撫地接住母親雙肩。"別激動,您不是有事找我嗎?"他面無表情,平平淡淡地說。
鬆開握拳的雙手,深長地提口氣平穩呼吸,沈嵐壓下怒意,拉整披肩,正聲道:"明天飛哪裡?"
"到歐洲。"垂下眼簾盯著母親頭頂的黑髮,他收回停在母親肩上的手掌,有些例行公事般地問:"媽有話交代?"
"這麼快選定地點,是不是有那女孩的下落?"沈嵐瞇著眼,單邊眉梢挑高,冷硬嗓音透著諷刺。
江百川繞至母親面前,拉來一旁的安樂椅,就著躺椅尾端靜靜坐下。他清楚母親的話並未說完--
"找外人倒是挺有效率?"不等江百川開口,沈嵐似罵非罵地噴道。
江百川斂下眉眼,森黑瞳昨注視自己交握於膝關節的修長十指,神思沈定地說:"吳嫂的喪禮拖不得,爸下了期限。"
他解釋得自然實在,沈威聽得勃然發怒。"反了是吧!找個外人這般慎重,自己的兒子失蹤不過草草率率找一年??"拔尖嗓音,她睜大的風瞳裡刺刺冒火。
江百川抿直雙唇,微瞇眼睛瞅著。除了眸子炯亮,母親氣得臉色青自。兒子失蹤後,她的精神脆弱,挨不住氣,命更是父親拈回來的……
"他就是要氣死我!"踉蹌的離開躺椅,她渾身顫抖,一邊披肩滑落,毛料垂在小兒上。"我沈嵐的兒子這麼命賤,連個傭人都比不上……"氣結淚流,單手斜過胸前憤恨地將披肩拉回肩頭,小兒上的湯碗硬是被掃翻,濃稠湯汁自桌緣滴下,緩緩滲迸米色的毛毯纖維,染成一簇簇像乾涸血跡的污漬。
江百川短暫地皺眉。"媽,有事慢慢說,您先坐下。"還是一派從容地說。
"慢慢說!?"揮動雙手,頭顱搖搖晃晃,歇斯底里破壞了她平時的高貴典雅。"還能慢慢說嗎!?十幾年了,之中行蹤成謎,不知是生是死……還能怎麼慢慢說!我的朋友個個含飴弄孫,就我命苦等不到這一天……"
"媽,"江百川走向她,手掌扶著她的肩膀,讓她坐回躺椅裡,"您想抱孫子了?"眼神直勾勾瞅進母親眸底,半是尋求半是質問的語氣,有些不敬。
"誰不希望如此!"沈嵐恨了他一眼,啞聲衝口道。"之中若還在,是結婚生子的年紀了!」
江百川沈吟一會兒,順手將倒在小几邊緣的湯碗放正。
"您想抱孫子,我和怡童能完成您的心願。"站在母親面前,他挺拔的身影擋去大部分光線,低垂的俊顏表情不明,只剩那對似狐的黑彈異常炯亮。
沈嵐突然抬頭,一臉驚詫,像是沒聽清他的話般瞪著他。
"你剛剛說了什麼?"她問。語氣裡有著莫名的反感。
"我和怡童也差不多該生小孩了。"他俯視著母親,冷峻的唇角微微斜挑,看不到任何出自於心的笑意,彷彿是刻意說這些話。"您要把孫子,無須等十幾年,我和怡童一樣可以讓您含餡弄孫。"
"哪裡一樣了!"沈嵐不假思索地吼著。"十幾年,我盼的是之中回家!煩惱是不是至死為止,都懷抱不到他的孩子!如果死能教江如海派人找兒子回來給我送終,我會做的"""
"不會有這種事!"低沈渾厚的男性嗓音冷硬地個人,起居室的門瞬時打開,江家男主人江如海高大的身軀沈穩地接近妻子。"這輩子為我們送終的,只有百川這個兒子!"他態度強硬地說。
室內一陣舉寂,恍若在黑暗劇院裡,等待開演那剎那所帶來的震撼般--
"江如海,你真狠心!"沈威猛地站起身,無法維持冷靜,高舉雙手胡亂捶打丈夫,顫抖的嗓音,聲淚俱下。"之中是你的兒子……他才是我們唯一……"
"夠了!沈嵐!別再為十幾年前的事跟我鬧!"江如海指名道姓,打斷她的語無倫次。"非得讓百川為我們擔心嗎?我們是他的長輩!"像是提醒又像某種暗示,他扳著妻子的雙肩,深遂陣光鎖住她的淚眼。
沈嵐與丈夫之間顯然仍有一般夫妻的默契。她不再嚷叫關於兒子的事,但也不滿意丈夫如此對待。"什麼都一意孤行,又何必怕我死!放手!"又重又狠地甩開丈夫的手,她疲憊地癱在躺椅裡。
見妻子己控制住情緒,江如海皺了皺額心,傾身將她的披肩拉整一番,然後轉頭看著大兒子。"百川,你先回去吧,免得怡童為你等門。明早你上機場前,送她回來,這段期間,讓她在宅裡陪陪你母親。"
江百川頷首,與父親錯身,靠近母親,向地道晚安。但沈嵐不理不睬,毫無應聲,雙陣更是緊閉不屬看他。江百川不甚介意地牽動一下唇角,轉身與父親對望。父子倆雖長得不像,眼中卻散發著一模一樣的光芒,像是種精神上的相似,不需要過多的言語,就能瞭解彼此的心靈。江如海點個頭,江百川使不再出聲,靜靜離開。他是明白的,無論父母的爭執如何在語言間懸崖勒馬、做掩飾,設計事情因一時的失控、暴怒而道破,他還是明白這個"家",早在十幾年前就明白了‥…
雙手還拉著折門,父母低聲低調的交談叉起,江百川掩實門縫,將所有的聲音類合在門內,才轉身帶著一貫優雅、傲然的氣息,順著長廊緩步而行,把一切遠拋在後。
法國
塞納河畔一家五星級飯店,一樓左側的大廳"攝影作品永恆展覽館°不定期展出世界各地著名作品,其中又以歷屆巴黎國際影像大賽的優勝作品為展示主體。另一側的大廳則是專區,只展覽攝影界泰斗"深淵大師"的作品。
從左側大廳出來,經過工整的法蘭酉式中庭花園,江百川走向另一端的展示廳。
不知什麼原因,廳門旁立了一座告示牌,以法文寫著"暫停開放"。江百川瞇眼掠了一下,依舊逼人"深淵之境"。
沒人參觀,非常安靜,空氣裡甚至有股凜冽感。展示廊不是細緻的法式沙龍風格,自然派的粗曠豪邁處處可見,充滿"深淵"的個人基調。可能正值展示系列替換期,攝影掛報尚未掛齊,儲大的展示館只有幾幀極地物種照南極賊鷗、韋德爾氏海豹、阿德利金鵝、地衣……江百川邊走邊測覽,目光焦點逐漸集中於那幅靠牆而放、還來不及被高掛的"極地之狐"。
他走向那面沈暗的牆板,優雅地蹲低,與巨幅相片裡的狐狸齊高,鑒賞地端詳著。
它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但又屬於這個世界。
這美麗的動物,毛色油亮,精明地將鼻端收近脖頸,等待、觀望地坐在一層白暈背景中;鏡頭抓得很近,前方有淡淡霧感,不像是遠距離長鏡頭拍取,顯然深淵與它相當接近。
狐狸這種動物,不太怕人,看似可親,但也神秘,本分扮演圈子裡的物種,卻同時有著強烈的置身度外感。它知道深淵在那兒,仍冷眼任他按快門。
深淵愛好這種生活自由,沒必要找他回江家。江百川一直知道那個離家出走的弟弟江之中在哪兒,也清楚他是攝影業界赫赫有名的"深淵大師"。然而,對於母親每每在他出國前,耳提面命,交代尋找弟弟是否浪跡異鄉異邦,他總是虛應,因為無須為已知的事費時,何況他有充足的理由,不讓弟弟回家……謹記母親的交代、保持置身度外的使命感,是他處理這件"家庭事"的唯一方法;至少某種層次上,他並沒違背母親的交代,也沒破壞父親下的禁令。
"你在這裡做什麼?"中文出自女性嘴裡,聽來柔美,似嬌似嗅,像輕斥,由運而近,從他背後來,彷彿當他是熟人般。
"被美女助理從沙漠氣回來呀!"
江百川站起身,轉向聲音來源。一名高挑苗條的東方女子,行經每幅被照亮的掛報前,款步朝他走來。
女子一靠近他,妖媚的風眼不由得圓瞠,髻翹的睫毛眨了兩下,既侷促又驚訝。"抱歉,我認錯人了,"她說著法文,音質同說中文一樣柔美浪漫。
當然,音質有多美,她就有多美--
與大多數巴黎女人一樣,她穿著新潮,大紅高翻領線衫外罩黑皮革背心裙,齊膝,不長不短,一雙修長美腿露得恰到好處,黑色細網襪搭配半筒高跟漆皮靴更添性感。一頭時髦、薄削短髮壓在名家設計的大紗帽下,些許劉海斜過左眉弓。
她的五官古典纖秀,罩煙眉、菱唇,瓜子臉,但又透著大多數東方女人沒有的嬌艷妖媚一種強烈絕美的吸引力。
"你的背影跟一個朋友很像。"盯著他的臉,她淡淡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