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會祝福。」慕鴻漆黑的瞳眸裡閃過一抹傷痛,「如果我母親還在的話。」
「你母親?」皚蓮遲疑地問。
「她在我出世沒多久就過世了。」他低沉的音調聽不出任何情緒,「我從來不排斥我父親再娶,雖然他到現在一直沒有再婚。皚蓮,我希望你明白,令堂有再次追求幸福的權利,就算她這麼做了,不表示她不愛你或背叛你父親。」
「你……」為什麼他總是能看穿她的想法?皚蓮有種心事被揭發的難堪。「才不是因為這樣呢!我是擔心媽媽被騙了!」
「如果你真的這麼不放心令堂,我會建議你先跟這個男人談一談,確認他究竟是不是個愛情騙子,而不是莽撞地跑出來,任自己傷心、難受,外加杞人憂天……」
「我才沒有!」皚蓮沮喪地捏緊拳頭,心裡明白他完全把自己摸透了。不甘心,她不甘心!
「你是他什麼人?幹嗎一直替他說好話?」她看進他眼中,臉臭臭地詰問。
「我什麼都……」
「皚蓮!」
夾雜著驚喜的難以置信的呼喚,硬生生將慕鴻吐到舌尖的「不是」給打斷。他錯愕地看向站在起居聞人口的高大男子,那雙與他相似的眸子閃著驚喜交加的情緒。再看向皚蓮,血色自她臉上短暫消失,但很快一抹氣憤的紅暈便如潮汐漲滿那張小臉,澄澈的眼眸燒著火炬一般的憤恨。
一抹領悟飛到慕鴻眼底,他心情下沉,有了最糟的預感。
看來,他像是自打嘴巴了。
第四章
「你……你們……」雖然腦中曾閃過他們很像這個意念,但當兩張臉同時出現眼前時,皚蓮才意識到他們有多像,簡直是從同一個模子印出來。
這是怎麼回事?蕭樺怎會在這裡?他為什麼長得跟徐媽媽的少爺這麼像?
當這些意念狂風暴雨般襲上她心頭,皚蓮猛然發現她竟然不知道他的名字。在兩人這麼親密——胸口微微地發燙著,她緊握著拳頭,暫時將讓她心跳加快、渾身發燙的情愫放在一邊不管,只專注地想著自己將他當成值得倚賴的對象推心置腹,他也適時給了她安慰,雖然最後的那些話對她而言並不中聽,但她心中仍是感激他的。
可是現在——
蕭樺竟在這裡出現,這使得曾在她心底閃過的疑惑驀然翻上心頭。皚蓮驚疑地來回看著兩人,莫名的恐懼與悲憤逐漸佔領她的意識,那兩張臉成了狂暴的風雨在她周圍吶喊。
「皚蓮,你怎會在這裡?」
蕭樺朝她大步走近,沒察覺到她的異樣,欣喜的情緒佔領了他所有的意念。他返家是為了要換衣服。徐太太告訴他慕鴻救了個女孩回來時,他只是好奇地走上樓想跟兒子打個招呼,順便探探是個什麼樣的女孩,完全沒想到那個女孩就是皚蓮。
「你讓我跟你媽媽擔心死了!我們打遍了你所有的朋友、親戚的電話,我還到你可能會去的每個地方找過,就是沒找到你。甚至依文都急著趕回家等你,卻沒等到你。我剛才就是從沈家過來,結果發現你在這裡!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皚蓮也想知道是怎麼回事。她看嚮慕鴻,絕望的眼神彷彿在求他否認什麼,後者卻給了她一個苦笑。
「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樣。」這好像成了他今天最常講的話了,慕鴻苦澀地想,知道皚蓮絕對會把整件事往最壞的方面推想。
「你們是什麼關係?」她心情下沉,一字一字地從緊咬的唇齒間擠出話來,眼中的疑慮加深。
「咦?你不是……」蕭樺感到不對勁,將詢問的眼光投向兒子,「慕鴻,這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兩個人都問他?慕鴻覺得整件事自己最無辜。
「你們認識?」儘管心裡已猜到八分的答案,他仍然想做最後的確認。
「皚蓮是……」蕭樺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眼光飄向皚蓮。後者投給他一個充滿憤怒、敵意的眼神,令他心頭升上苦澀。
「她是我朋友的女兒。」他謹慎地選擇最不會刺激到她的字眼,隨即轉向兒子,「慕鴻,你跟皚蓮是什麼時候認識的?」
募鴻到這裡只有幾星期,他會認識皚蓮令蕭樺感到意外。
「今天認識的。」慕鴻的語氣裡夾雜著無奈,他已從兩人的神情及對話拼湊出大致的情況。很不幸地,就如他先前最糟的預感一樣,「我騎馬時遇上她昏倒……」
「皚蓮昏倒?」
慕鴻從未見過父親的臉色變得這麼蒼白過。只見他表情緊張地轉向丁皚蓮,儘管人家是一點都不領他的情,他眼中的憂慮和關心仍半點折扣都沒打。
「你有沒有怎樣?」
皚蓮理都不理地別過視線,那樣子真是分外欠揍的沒禮貌。
不想父親太過難堪,慕鴻很快將她的情況說了一遭:「她沒事。徐太太說她是……」在她殺人似的目光砍過來時,他及時轉了詞,「受到刺激吧。總之,她現在一點事都沒有,吃飽睡足,還有精神跟人家生氣。」
聽出他語氣裡的嘲諷及不滿,皚蓮失去了最後的自制,她轉向他,目光如火:「你該死的跟他是什麼關係?」
起居間頓時陷入一片駭人的死寂,她尖銳的詰問在空氣中迴盪著。慕鴻怒火中燒,沒見過比她更驕縱的女孩了!
「你該死的給我聽好!」他的聲音平淡而冷靜,輕柔得像絲綢,卻尖銳得如一根根尖細的小針落向皚蓮胸口。
她直覺地想掩住耳朵,拒絕那殘酷的真相進入耳中,但與生俱來的好強不允許她逃避。
「我們是父子,就像你想的那樣。」
皚蓮不確定自己想的是怎樣,她僅能猜到兩人有血緣關係,但父子?完全出乎她意料,蕭樺看起來不像老到有個這麼大的兒子。
「你們……」事實就是事實。確認了兩人的關係後,她首先想到的是怪不得他會一再維護蕭樺,原來他是他的兒子!
「要是你一定要用那顆豈有此理的白癡腦袋想擰整件事,恕我不奉陪!」
他高傲、奚落的語氣連蕭樺聽了都倒抽口冷氣,皚蓮更加受不了。
「你才是豈有此理的白癡!」
「如果你不認為自己是,就靜下心來聽我說幾句。」慕鴻的火氣來得快去得急,他承認自己剛才是被她惡劣的態度氣壞了,但向來引以為傲的自製很快發揮作用,領悟到自己竟跟個驕縱的女孩生氣,不由得感到汗顏。
以最大的誠意望進她激憤的眸心裡,他平靜地說:「一個有理智、有智慧的聰明人,是不會光用想像力來判斷事情。」
「你不要用話激我……」
「你自認腦筋清楚,不是意氣用事就不怕我激!」
「你!」
「我姑且認為你還有些許的理智。」他對她氣得快噴出火的憤怒眼神視若無睹,閒適地微揚嘴角,繼續往下道:「事情其實很簡單,一點都沒有你想的那麼複雜、扭曲。我不過是從剛才你提到的一些話,加上你跟我父親的表情,就推算出大概的故事,可想而知整件事有多簡單了。」
皚蓮沉默地緊抿嘴巴,氣憤的美眸在眼睫下閃動,銳利得彷彿想刺穿他的眼睛,確認他腦中是否有一絲欺騙的意念。
「你氣沖沖離開令堂的辦公室,我不知你為何會來到這裡……」
「她應該是來找她的好友沈依文,她到學校去了,是我們跟她聯絡後才返家等皚蓮的,不過她一直沒等到她。」蕭樺插嘴道。
「嗯。」慕鴻會意地輕應了聲,「訪友不遇,你悲憤的心情找不到人可以傾訴,加上……生理上的不適,才會昏倒在路旁,剛好被我看見。」
「事情有這麼湊巧?」她冷哼。
「就是這麼湊巧。」他感到壓抑下的怒氣又蠢蠢欲動,這丫頭的多疑心連聖人都會抓狂,「你不會以為我是有預謀地等在路上,準備一看到你昏倒就來搶救,好討好你吧?」
就算她有這樣的想法,在他質疑的眼神下,皚蓮也不會承認。
「我沒有!」她心虛地避開他銳利的注視。他總是讓她理直氣壯的想法變得幼稚可笑。可惡!
「沒有就好。」慕鴻彎了彎嘴角,深黑的眼眸閃著一抹嘲弄,「既然你認為我救你純屑巧合,當然不會因為突然發現我是家父的兒子而認定我在欺騙你吧?」
「我……」
「你必須要明白一件事,世界不是繞著你轉,我更無意隨著你起舞。在家父回來之前,我完全不知道你跟他的事。至於我在遛馬的途中意外救了你,你愛領情也好,不想領情也罷,都沒關係。但仍想奉勸你不要把別人想得這麼壞,就算你不願意接受對方的好意,也別把人家的善意扭曲成惡意!」
難堪的情緒潮汐般湧至眼眶,皚蓮咬緊唇瓣,努力不讓淚水流下來。
她氣他毫不客氣且義正辭嚴地指責她,氣他把她想得那麼糟,但更氣的是自己。因為他的每句話都說中了她的心事。在猝然目睹母親和蕭樺的親熱,她就像艘在狂風巨浪裡失去舵的船,迷失了方向的同時也失去了對人性善良一面的所有期待。甚至因為偏見,連他的搭救都當成別有用心的陰謀,難怪他會這麼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