皚蓮有些不知所措,目光很自然地環視所處的環境。起居間以米白色系為主,三人座的長沙發及自己坐的單人沙發椅墊上都鋪有純白的毛皮,腳下踩著的地毯也是米色的,觸感溫暖、柔軟。
茶几上擺了兩大碗的紅棗雞湯麵線,飄出令鼻孔發癢的氣味。她困難地吞嚥了一下口水,感到飢腸轆轆。
「肚子餓了吧?」低沉的男音輕柔地響起,皚蓮嚇了一跳,不知他何時回來的。
一件輕軟的外套披上她單薄的肩膀。她抬頭看進那雙深黑的眼瞳,心頭洶湧著溫暖的情愫,歡喜地明白他並不是將她拋下,而是細心地為她取來保暖的衣物。她深吸口氣,外套上有他的味道。
她紅著臉兒低聲道:「謝謝。」
慕鴻覺得她害羞的神情很可愛。她有一張不及他巴掌大的瓜子臉,秀麗的五官跟她的名字一般清雅可人,含羞帶怯的嬌俏模樣簡直是徐志摩筆下的詩句:「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眉目間隱隱浮現的愁憂也有畫般甜郁的動人風情。
心跳不自覺地加快,他警覺起來,很快別開眼光,納悶自己是怎麼了。她不過是個青澀的小丫頭,他竟為她心跳失速?憶起她像關不緊的水龍頭般的淚水,他就心涼,哪還敢有絲毫的綺念?
自嘲地揚起一邊嘴角,慕鴻蹲下身調整茶几的高度。
皚蓮看著他的舉動,訝異著造型優雅的茶几有這項功能,不禁對設計者的巧思感到佩服。
「徐太太說紅棗雞湯有益於你現在的身體狀況,你是不是還會……」他停頓下來,像是忽然發現這番話太過親密了。
皚蓮頰如火燒,沒想到徐太太把那件事也跟他說了,令她分外難為情。
「呃,」他後知後覺地發現她的難堪,連忙轉移話題,「吃吧,徐太太做的料理很不錯。」
「謝謝。」她尷尬地接過他遞來的筷子和湯匙,先舀了湯送人口中,一種令她感動得想哭的美味在舌尖上滾動。
「不錯吧?」慕鴻坐在另一邊的沙發上,取用他那碗麵線。
「嗯。」口腔裡充滿的幸福滋味順著食道進入她的胃裡,溫暖的感覺緩和了那裡的微微抽痛,她忍不住夾了麵線,秀氣地咬了一口,享受著許久不曾有過的咀嚼快感。
慕鴻靜靜陪著她吃,直到她進食的速度明顯減緩了些。
「你先前說看到令堂跟個男人做什麼?」他不是想追根究底,而是不忍心她一個人獨自承受悲痛,有意想幫忙。
他的問題讓皚蓮進食的動作僵住,她放下碗,眼眶湧上一陣熱氣。
慕鴻眼明手快地遞去面紙。他才換上乾淨的衣服,可不想再受她的淚水「洗禮」。
「謝謝。」她接過面紙,擰了一下鼻涕,咬著嘴唇,眼眶紅紅地看向他,欲言又止。
「不想說就別說了。」
「我不是不想說,而是不知道該怎麼說。那種心情太苦悶、絕望了,原本是打算找我的好友傾訴,可是她不在家。我失神地走著走著竟迷路了,幸好遇到你。」
「發生什麼事,讓你這麼難過?」慕鴻被勾起好奇心。
「我……」她吸了吸鼻子,「今天是我母親的生日。」
「哦?」他訝異話題會轉到這裡來,但仍靜靜地等待她往下說。
「快中午時,我去攝影公司拿了一份禮物到她辦公室,想給她一個驚喜,結果……」夢魘般的回憶潮水般湧來,皚蓮得緊咬住牙關方能制止那幕傷害她的畫面壓垮她,聲音破碎地接著說,「我推開門進去,看見她跟一個男人擁……吻……」
遭背叛的傷痛籠罩著她蒼白、秀氣的臉龐,使得水氣飽滿的眼眸顯得昏暗、死寂,慕鴻看得心頭抽痛。在遺忘織成的微雲背後有道影子升起、沉落,類似的背叛感覺他亦曾有過,他能瞭解她心中的悲痛。
他走到她身邊,雙手笨拙地搭住她的肩。
溫暖的情愫從他指掌傳向她的體內,引起一波波強烈的顫抖。她努力維持的堅強在他的碰觸下崩潰。她嗚咽一聲,投入他懷裡,任淚水奔流。
慕鴻苦笑地低頭看她。早曉得她眼淚的威力,卻心軟地自投羅網。身上這件DKNY的休閒衫又遭殃了。
他搖搖頭,輕拍著她的柔肩,直到她情緒平復,方建議道:「你應該把這件事告訴令尊,不該一個人承擔。」
皚蓮眨去眼中的淚水,茫然的腦子許久才消化他的話,隨即悲傷地笑了,從緊澀的喉頭發出聲音:「我父親?他在我六歲那年就過世了。」
慕鴻驚訝地挑起眉,視線逡巡向她濕潤的臉龐,確定她沒有開玩笑。他狐疑地瞇起眼。
「令尊在你六歲那年就過世了,那你現在應該……呃,幾歲了?」
「二十一歲。」
「這麼說令尊已經過世十五年了?」
「沒錯。」她悶聲回答,對他富含深意的問題感到不快。
「令堂在令尊過世後,有再婚嗎?」他禮貌地問,放開先前搭在她肩上的手。
「沒有。」皚蓮的聲音顯得窒悶。不管是他的問題,還是他的疏離,都讓她莫名感到心慌。
「亦即令堂目前是單身,她的婚姻狀況是自由的,有交朋友的權利。」
「你……」她懊惱地瞪他,「到底想說什麼?」
「沒什麼特別想說的,只是陳述一些事實。」他語帶保留地道。
「你分明是……」她不確定他是什麼意思,反正她不高興他竟有那個意思,「我不是無理取鬧,那個男人……」她火大地漲紅臉,黑寶石般的眼睛射出如炬的憤恨,「你根本不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你知道?」
「當……然!」她結巴地道,避開他探詢的眼神,「在辦公室裡做那種事,就表示他不是個好人……」
「這跟是不是好人應該沒關係吧?」慕鴻就認識好幾個會做那種事卻不見得是壞人的人,他老爸就是其中之一,「只表示他不夠謹慎,自制力太差,抵擋不了美色的誘惑……」
「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皚蓮為他語意裡的暗示大發肝火,「我母親一向端莊、貞潔,如果不是那個壞胚子使壞,她才不會……」
「你認為對方強迫她,或用任何不義的手段威脅她就範嗎?」
她緊閉著唇、怒視的回應讓慕鴻心裡有了底。
他之前被她悲痛欲絕的模樣誤導,還以為她遭遇了某種可怕的事件,聽到這裡,卻發現完全不是那回事。整件事根本就是一個佔有慾強烈、不懂事的女兒發現守寡的母親有男朋友,無法接受,才招惹出來的事端。
「既然你不認為令堂有被脅迫的可能,那表示令堂跟對方是兩情相悅……」
「住口!」她氣憤地大叫,「媽媽才不會跟他兩情相悅!分明是他用花言巧語迷惑媽媽!他是個花花公子,他……」
「你認識對方,知道他是個花花公子?」
「我見過他幾次,長得還……可以,是個保養得很不錯的中年男人。」她憤恨地承認,而且是該死的有魅力的那種!就像站在她面前的這個男子,兩人在外貌上有著驚異的神似,這讓皚蓮暗暗心驚,但她很快否認浮上心頭的疑惑。他們不可能有關係。
「有一次在外公家,聽見舅媽跟她朋友的閒聊,提到那傢伙很有手腕,連像我這年紀的女孩子都為他著迷。當時舅媽的朋友還說他在追我母親,我跟舅媽都一笑置之,並沒有留意,沒想到居然是……」說著說著,她眼眶又紅了起來。
「令堂不是小孩子,」慕鴻語帶保留地說,心中則是越聽越狐疑,覺得皚蓮描述的人很像他父親,「我相信她有判斷力。」
「你沒聽過女人戀愛時總會失去理智嗎?何況我母親已經守寡了十五年,遇到他那種情場老手,當然招架不住嘛。」
聽這種口氣,倒像她才是母親似的!
慕鴻搖頭苦笑。
「他在你眼中就那麼不堪嗎?還是在你發現他跟你母親的關係,才覺得他有這麼討厭?」
「你……」被他說中心事,皚蓮心虛地轉開眸,忍不住質問自己:真是像他說的那樣嗎?
她不也曾覺得蕭樺安然自若的氣質很迷人?將他定位成母親單純的朋友時,認為他是個俊雅迷人的成熟男性,然而,在她目睹他跟她母親親熱地擁吻之後,所有的俊雅迷人轉瞬間都成了醜陋的面貌了。
「你看過《麥迪遜之橋》嗎?多少女性為這段淒美曲黃昏之戀掉眼淚,不過這段婚外情仍令保守派人士覺得疙瘩。令堂跟電影裡的女主角則大不同,她守寡了十五年,再深的夫妻之情,這麼長時間的懷念也算仁至義盡,你忍心阻止她追求幸福嗎?」
「我才沒有呢!是他們太……」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己的心情。那種遭人背棄、害怕被相依為命的母親拋下的難堪,哪是他這種局外人能明白的?「如果你看見自己的母親跟別的男人抱在一塊,我就不信你還說得出這種風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