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緊咬的齒縫吐出斬釘截鐵的拒絕。
「隨便你!」他向來言出必行,不能為了舞妍的任性而食言,緊了緊眉,氣呼呼的離去。隨著遠去的腳步聲,舞妍眼底的水氣終於氤氳成雲霧,緊跟著滂沱成大雨,她緊咬住下唇,默默垂淚,一種心痛到極點卻找不到人可以傾訴的委屈糾結心頭。忽然間,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留下來,趙珞已經不需要她照顧,她還留在這裡做什麼?
不如歸去!
窗外子規啼,聲聲如此道。此地非兒家,勸君早還家。
不如歸去!
·······································「你怎麼可以走!」從疏影那裡知道消息後,趙珞氣沖沖的跑來找舞妍。濃眉黑髮像被心頭的一陣氣怒激得張揚,眼中熱焰逼人,全身像著火似的發著怒。
奈何佳人連著他一眼都懶,忙著收拾被他衝進來嚇得一時失手散落一地的衣物。「腳長在我身上,我愛走就走。」她冷冷的道。
「你……」他胸口不斷起伏,鼻翼劇烈的顫動著,看著她臉上決然的表情,心涼了半截。她怎麼可以說出這麼冷淡的話?!難道忘了兩人之間曾有過的……
他驀地旋緊眉,兩人之間是曾同甘共苦,兩人之間是曾患難相助,兩人之間是曾好像心意相通的互相表示過,呃,喜歡對方……他忽然對舞妍是否喜歡他感到不確定了起來。他以為自己早從她眉眼之間的盈盈情意確認這點,卻發現極有可能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這不禁讓他氣餒起來,可姊姊、妹夫都說舞妍對他情深意重,前天兩人同游虎丘時,她眼裡分明有著濃濃情意,怎麼隔了一個昨天,她就翻臉了?
「你為昨日的事生我的氣?」他試探的問,見她悶不吭聲,急急的往下解釋。「我會答應米家兄妹的邀請,全是為了你,沒想到你不領情,我又不想失約,昨天才會撤下你去。」那為何喝得酩酊大醉,直到三更半夜方讓活活給扛回來?舞妍在心裡質問,一雙如花的唇瓣卻抿得極緊,猶如蚌殼般。其實她並不是為這事生氣,她沒那麼小心眼,早在他喝醉之前,她就跟師兄、師嫂提了回家的事。她在這裡算什麼?他已經不需要她了!
「你毋需想歪。我離家已有兩個月了,之前是為了你的毒傷走不開身,現在你好了,我回家是正常不過的事。」她在下心裡的幽怨,讓聲音維持平和。
可她平和,他卻平和不了。
「洛陽是往西走,你為何要跟著楚家的船隊上北京?」不由得他不犯嘀咕,北京有個她曾系念於心、甚至為他離家出走的鄭文檉,他擔心她仍想著他。
「北京有我洛陽鏢局的分局,師嫂認為我一個女子孤身上路不妥,正好莊裡有船上北京,我遂提議讓我跟著船隊,到了北京後,再和局裡的人回洛陽。」
儘管她說得冠冕堂皇,但趙珞一個字都不願意信。
「你想回洛陽或到北京,自可以跟我說,幹嘛要跟著船隊?」
她沒有馬上回答,兩人間被一股難堪的靜默籠罩住,使得兩人的呼吸聲格外明顯。趙珞呼氣、吸氣都大,用來表達他的不滿;舞妍的呼吸也不見得平和。
在急促的幾聲呼吸之後,她濁悶的聲音忽的從齒縫間擠出。「我不想打擾你有佳人相伴遊山玩水的興致!」
趙珞再怎麼鈍也聽出來她語氣中的濃烈酷意,心中的怒氣一下子消失無蹤。他記起早上疏影端了碗醒酒湯將他喚醒,跟他提到舞妍將要離開時,勸他的那番話。
「舞妍之所以要走,其實再簡單不過。她終究是個未出閣的姑娘,為了救你甘冒世俗輿論,不避男女之嫌沿途照顧是一回事。你毒傷既愈,還沒名沒分的留在你身邊又是一回事。珞弟,你年紀也不小,該知道世道對女子的不公平,你是男子還不打緊,舞妍是女孩子,怎受得不公平的議論?加上米家姊妹……」「大姊,是不是舞妍跟你說了什麼?」他著急的問。
「舞妍什麼都沒說。」她搖頭道,精靈的美目閃著足以洞悉人心的智慧。「是飛白姊夫說的。他看到米家姊妹對你的用心,也看到她們刻意排斥舞妍、對她充滿敵意,更看到你像個無心人般什麼都不懂,讓舞妍傷心不已。你不要搖頭,飛白在成婚之前,終究是脂粉帳裡的老手,女人的心事他可比你還能捉摸到。舞妍在這裡畢竟是人生地不熟,雖然我和你姊夫待她親切,但終究不是她的親人,加上你未給過她承諾,即使有委屈,她也不曉得該從何講起,又該找誰來訴。你前日和昨日的舉止令她傷透心,她想回家尋求家人的安慰,也在清理之中。」
「她可以跟我講呀,她……」
「跟你講有何用?」她瞪他又搖頭。「傷她心的人正是你,她還能跟你說嗎?此刻她這個失意人,只想找個沒有你的地方療傷止痛。」
就是這番話將他翻騰於心的怒氣和妒意熱壓制下來,再看到舞妍倔強別開的小臉上,隱隱跳動的肌肉束,她眼眶附近的顯著陰影。眼裡的朦朧霧氣,都在在顯示疏影沒有誆他。是自己太輕忽舞妍的感覺,可要他立刻跟她道歉,又拉不下臉。趙珞只好迂迴的道:「我對米家姊妹根本沒意思,你別誤會。」
「我才沒誤會!」舞妍倔強的道,索性轉身背對他。沒意思還跟人家夾纏不清,就這點最教她生氣。他已經說得這麼清楚了,她為什麼仍一副愛理不理?難道要把他的心挖出來呈給她,舞妍才願相信嗎?趙珞心底不免有委屈。打他懂事以來,少有異性會擺臉色給他看,及長,更在年輕的姑娘家面前格外吃得開,哪個不爭著在他面前展現最溫柔的一面。就舞妍,只有她擺臉色給他看。偏偏她是他心儀的人,兩人初見面時。她還洩漏出少女心事,為了鄭文檉離家,為了他做出種種傻事,即使那姓鄭的萬般不領情!如今,他不過與米家妹妹多說了幾句話,跟她們去遊湖,她就不高興的要走,沒一點包容。莫非在她心裡,他終究是比不上鄭文檉?
這番猜疑在他心裡生了根,到嘴的疑惑想問出,又礙於男性自尊吞嚥回去,替代的是非出自他本心的話。
「我曾答應過你,冰焰毒解除之後,就陪你上北京。是我完成對你的承諾的時候了。」他說出口的語氣是嘲弄的,詢問的眼睛卻充滿悲傷的想探索她心裡的意思,可惜舞妍只聽見他的聲音,沒有看到他的眼神。
承諾?他知不知道這兩個字有多傷人?她得緊握著拳頭,才沒有讓自己把這兩個字用力擲回他臉上。「我對你……就只是承諾?」她自嘲的問,聲調微微抖動。
「舞妍……」
趙珞正想解釋,舞妍體內累積的怨怒哀怒已到飽和,控制不住的低叫了起來。「你出去,我想靜一靜」
「舞妍……」
「出去,出去……」她臉也不抬的衝過來推他,連珠炮的「出去」將他蹬蹬的推到門外,落閂聲刺耳的緊接著傳來。
趙珞呆立門外,她刺蝟般的拒絕態度,讓他根本沒有解釋的餘地。在這之前,他多麼渴望能把心底最為深情的話說出來,卻在落閂聲後全化為苦膽梗在喉頭,一個字也吐不出。
第十章
他還是上船了。
獨坐在船艙裡的舞妍分不出心情是悲是喜抑或是兩者都有?不知名的淒楚籠罩她心頭,目光幽幽的轉蕩於艙房四壁。
依舊是同條河,依舊是同艘船、同一間船艙,卻留她獨自守著這艙,心中淒情何人能解?當日兩人相依相偎,她雖是為他傷重的身體憂心,心房卻是甜蜜的。如今他待在隔壁艙,她守著這艙,薄薄的艙牆像一道跨不過的鴻溝橫亙在兩人之間,豈是當時人相依、心相偎可比?
她越想越是傷心,甚至有些埋怨他明明無意,為何故作多情之舉惹她情牽?他若不來,她還能將這些日子來默默累積的情意,當成是一場自作多情,說不定過些時日就能淡然。但他來了,讓她成灰的心復燃了起來,將相遇後的點滴回憶烙印得更深,這不是要害她忘不了。
他究竟想怎麼樣?真打算將她親自送往京城,送到鄭文檉面前。
舞妍萬萬想不到當日還心悅於他許下毒傷一好、便送她到京城的諾言,如今卻為他的確守承諾傷透心。因為她的心不一樣了嗎?
那個心儀於鄭文檉風采的李舞妍到哪去了?那個一心想找到鄭文檉把話說清楚的洛陽女俠呢?她是那麼大膽直率的追求所愛,如今她所愛的竟不是自幼目光追隨的那個人。
是她太善變了?又是怎麼變。如何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