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一次感覺到兩小時有一輩子那麼長,查理斯質疑還要多久才會到。
畏光的陰暗害蟲,可忍受不了陽光一再地照拂呀。
************************************************
沐浴在夕照下的古堡應該是美得如詩如畫的,但這座面對著安德爾河,周圍還有引自安德爾河的人工河渠環繞,背後是陰鬱森林的古堡,恰好位於背光面,即使是陽光普照的天氣,整座城堡也彷彿包覆在日照也透不進的濃濃霧氣裡。何況這時候還是落日幾乎隱沒,夜幕迅速拉下的時候,晦暝的天色只留有少許殘紅,周圍的景致被夜色包裹了大半,自城堡裡透射出來的燈火,在霧色掩映下,更為古堡增添了難以言喻的詭異、陰森氣氛。
自巴黎一路行過來,沿途看到的都是明亮、優美的風光,忽然出現這種好像恐怖電影裡才會有的景致,也難怪從埋首研究的商業資料裡猛一抬起頭的彥廷看得心驚膽戰。
「佛日堡到了。」
查理斯的聲音也染上了陰沉,當彥廷聽見他的宣告,一陣詭譎的冷意竄至全身,皮膚上的毛細孔都縮立了起來。
儘管心臟的鼓動如警鐘般迅速敲起,在耳內怦怦作響,彥廷卻沒有阻止所坐的這輛勞斯萊斯開上跨越安德爾河的橋樑。
過橋之後,他的心跳得更厲害,猶豫地回頭往後看,發現不久前才經過的橋面已掩映在濃霧中看不分明。
「好大的霧。」他喃喃道。
「由於地形的關係,佛日堡長年都籠罩在霧氣之中。有人倒認為很浪漫,彷彿是睡美人的古堡。」
「是嗎?」對於好友的解釋,彥廷一陣駭笑。看來每個人對浪漫的領悟都不同,不然,何以他非但半點浪漫的感覺都沒有,還覺得陰森……可怖呢?
這個想法令他微蹙起眉,他不明白此刻的不安是因何而起,是自己太神經質嗎?以前也參觀過不少古堡,甚至住進古堡過,從來沒有這種感覺呀。
他的不安,很快隨著車子穿過一片橡樹枝葉糾纏的濃蔭,眼前的景色開闊了起來而消失。
哪有什麼陰森、可怖的氣氛?
全是他的胡思亂想吧!
走下打開的車門,彥廷幾乎要為自己的多疑失笑出聲,明澈的眼滿盈著自嘲。
他曾在凡爾賽宮的尼普邱之泉看過的夜祭表演,和展現在眼前的景致很類似——以噴泉搭配音樂,加上五光十色的燈飾與煙火來重現貴族晚會的情景。
只見城堡主建築前的廣場散置著或跳舞、或吃東西、或欣賞噴泉表演的人們。不遠處的草坪上的噴泉隨著現場演奏的宮廷音樂朝空中噴洩,珠玉般的水花在綴滿花樹間的燈泡映照下更加美麗。
廣場上的石板地則架了好幾個營火,用來現場燒烤,陣陣的肉香撲鼻而人,撩起了人們的食慾。
彥廷還想駐足觀賞,查理斯卻拉著他往古堡裡走。
「這些都是參與這次服裝發表會的模特兒、設計師或工作人員!」查理斯扯開嗓門在他耳畔喊道。現場除了正在演奏的宮廷音樂外,還有人們的談話聲,以及不知從哪裡飄來的電子合成樂聲?混成的噪音,要是不提高嗓門,對方可能會聽不清楚自己在講什麼。
「近一周來,幾乎每一晚服裝發表會後,都有這麼一場宴會。明天是最後一天的發表會,已經結束工作的人今晚會玩得更瘋!」
怪不得他們的衣著打扮皆十分新潮。彥廷邊點頭,邊隨著夥伴的腳步進入堡內。
大門敞開的接待室還呼應著廣場前的宮廷晚會氣氛,但隨著堡內面無表情的侍僕推開裡側的大廳門,儘管裡頭亦是人聲喧嘩,儘管陣陣的電子合成樂震得人耳朵發痛,但彥廷還是莫名地全身發冷。
大概是沒辦法一下子適應從宮廷晚會進入氣氛詭異的PUB 吧,他安慰自己,並對兩種風格迥異的宴會場面感到難以言喻的怪異。
他邊跟上查理斯的腳步,以免在廳內擁擠的人潮中失去他,邊匆匆打量大廳的佈置。
詭異中仍瀰漫著昂貴華奢氣息的屋內,自挑高的尖拱式天花板垂下的巨大枝狀吊燈,每一個枝狀凹槽都放了泛著玫瑰香澤的油燈,四面牆壁上也插著手臂般粗的火炬,提供大廳昏暗、卻不至於看不清楚的燈光效果。
在搖曳的光線下,自壁面達到天花板的壁畫令人分外的怵目驚心。
有著尖銳獠牙的男人咬住與他下體交纏的裸女那修長雪嫩的頸部,血液自他嘴角滴滑出來,他眼中的妖異綠芒彷彿要吞噬人般,在他四周圍著一群眼泛紅光的狼群,像是隨時準備分享他的獵物,還有那形成半弧形往滿月飛去的成群蝙蝠……這些詭異的構圖形成了令人窒息的衝擊力,令羅彥廷目瞪口呆,幾乎喘
不過氣來。
他知道有些人就是喜歡這種調調,可是……這是哪門子的壁畫?據他所知,中古世紀的貴族的確有人拿春宮圖當壁畫,可說那是春宮圖,又不像純粹的春宮圖,到底該算什麼呢?
正當他心中充滿狐疑時,忽然感覺到一陣冷風劃向他。
「小心!」
他本能地垂下眼皮避開,耳邊聽見查理斯夾雜著法語詛咒詞的怒吼,掀起眼皮睜開一條縫隙,才看清楚那道指到眉心前的冷鋒根本就是兩寸許長、有著尖銳鋒芒的黑色指甲。
從指甲尖端往後延伸,陸續出現的是白色螢光圖案骷髏頭的指甲彩繪,細長的尾指,及連著其他四根同樣銳利得足以傷人的指頭的手掌,然後是捉住相連的腕部、阻止那只指甲行兇的有力掌握——查理斯的手!
「他是佛日先生的客人!」查理斯高亢的語調幾乎是咬牙切齒的,火焰般的憤怒自他摘下墨鏡的冰藍色瞳眸裡洶洶衝出。
他的聲音雖然不大,大廳裡的嘈雜喧鬧也依然如昔,但彥廷有種錯覺,彷彿週遭的空氣都隨著他那聲低吼而凝滯,指到他眉心的黑指甲也頓時失了威脅。
當查理斯放開對方的手腕,指甲的主人忿忿不平地收回手,舔了一下自己的指頭,齜牙咧嘴地露出薄唇裡的尖銳門牙,酷似貓眼的金褐色眼眸閃著曖昧的光芒,放肆地盯著彥廷。
被人看得莫名其妙,彥廷只覺得這人實在有夠怪異。說是女人嘛,那陽剛的臉型又像男的;男人嘛,怎麼臉上塗得五顏六色、穿得像女人?到底是男是女?
先是攻擊他、現在又盯著他直瞧,到底想做什麼?
彥廷回以坦白真誠的凝視,這目光竟讓對方畏縮了一下,悻悻然退回人群。
然而,他的離開並沒有讓彥廷覺得安全,一種難以言喻的不安還是從四面八方包抄過來。他忽然覺得自己像群獸覬覦的獵物,無數躲在陰鬱的暗處閃著獵食者光芒的眼睛正感興趣地盯著他,彷彿隨時都會撲過來。
陣陣摸不著頭緒的恐懼和疑惑竄遍全身,彥廷微蹙起俊眉很快地環視了一遍四周,想在好奇投射過來的眼光中尋找那令他不安的源頭。
「別理他們!」查理斯戴皮手套的手有些顫抖地握住他,假裝不在意地拉著他穿過自動分開的人潮,走到一名有著一張長臉、面無表情的高大男子身前。
他的穿著打扮讓人很輕易的就可以認出身份,是貴族管家考究的服飾,身上散發出來的不卑不亢氣質也很相近。
「圖爾,你在這裡最好。我把佛日先生的客人帶來了。」帶著點討好的語氣,查理斯對他道。
圖爾灰藍色的眼珠越過他,看向彥廷。後者有種錯覺,彷彿前者的眸光銳利得足以穿透他的腦袋殼看清楚他所有的恐懼和疑惑。
「佛日先生呢?」
圖爾沒有立刻回答查理斯的話,他微微側轉身軀,抬起頭來,灰藍色的眼珠像雷達般精準地投向右方。
彥廷顫抖起來,感覺到數股尖銳的寒氣夾帶著無邊的黑暗一寸一寸地湧過來。
***********************************************
「茱莉亞公主還滿意嗎?」
低沉悅耳的男性聲音愉悅地響起,茱莉亞閃動著 驚艷的眸光,自底下猶如一顆擺在一堆黑色珠子裡的 雪白珍珠一般耀眼的男人身上收回,轉向說話的男子。
濃密的烏黑長髮直梳往後,在腦後結成馬尾,德農·佛日美麗卻不失陽剛的輪廓有如米開朗基羅用斧鑿 刻鏤出來的雕像一般呈現在她眼前。鑲嵌在兩道展翅飛翔的鷹翼般眉毛下的霧藍色眼眸,不管任何時候都 維持著莫測高深的表情。然而,有意展現魅力時,冷 峻且迷人的風采會讓人們前仆後繼地拜倒在他面前,
求得他的青睞。
但對茱莉亞而言,他只算是賞心悅目,·比起曾占 據她心頭一千年之久的地獄大王子魔魅,德農·佛日還缺少那種站在最險峻、孤高的危崖上,目空一切的孤冷狂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