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總是負責收拾家中成員扔下的爛攤子,擺不平的事情也習慣交由他傷神,他們從不理會他是否有能力獨力完成,只是順手將困擾全部丟給他。
在家裡,他是北曜山莊莊主的長子;走在外頭,又是北曜武館的館主。教他無時無刻不督促自己絕不能懈怠,如此努力的結果,他是得到了大家的敬佩、倚重與信賴,卻也漸漸地迷失自我。
如今再如何受到讚許都無法教他感覺驕傲,徒留說不出的無奈。
此刻四周流動著柔和舒緩的氣息,教他解開背負了二十多年的包袱,緩緩地談著,心情不似往常的怨懟,沉澱下來的是濃濃的惆悵。
「囅哥……」這些事經他說來只消三言兩語,絳雪卻覺得沉重得難以負荷,多少年的痛楚,她知道不是幾句話便能消弭的。
她聽出了悲哀,知道他與她一樣可憐。
原來他們有著同病相憐的狼狽,所以他總是無法在她的淚眼下坦然,每回對他泣訴她被遺棄、不 受疼愛的時候,是不是一再揭起他的傷疤了?
她拿他當傾訴對像、對著他放肆大哭,而他卻目為男兒有淚不輕彈,又因為世俗賦予男人堅強的觀念,就算受了傷、心裡再怎麼苦,也不能輕言相告。
今天若非他們已是廝守至老、禍福與共的關係,也許他永遠也不會讓她知道……
「不要用這種目光看我。」翟囅最不想要的就是她的憐憫。
「你以為我是同情你嗎?」知道了這些,絳雪更決定要牢牢地守護心中所愛,「囅哥,你一點也不孤單的……你曾經換個方式想過嗎?為什麼大家總是習慣將事情交予你處理,是不是代表你在他們心中有一定的份量,只要你出馬就沒有能難倒你的事?」
其實她好羨慕他,至少他還能從家人的求助中獲得成就與滿足,這是什麼都不懂的她渴望探觸卻永遠無法體悟的感覺。
「這是一種信任,你該感到驕傲的。」
「就算我已經很疲憊了,也要繼續扛著這些責任嗎?」翟囅問得無力。他多想像老二一樣,成天無憂無慮、快樂自在。
「不……,' 絳雪笑著搖頭,溫熱的手心摩挲著他的臉頰,」我是你的妻子,不是嗎?以後你就將小事交給我,我們夫妻倆齊心,你累了,我幫你;我累了,你幫我,一定不負大家所托。「
聞言,翟囅的心漲滿了感動。今天以前他反覆想著她用何種感情待他這個問題,現在終於找到了答案。
她的情深沉真切、綿長難了,純然的傾心和一生的托付,只對他一人。
往後他不單要不負大家的托求,更要好好照顧這個如水的女人。
* * *那夜歡愛的氣息久久不散,絳雪偎在翟囅的懷裡,素手在他麥色結實的胸膛上畫圈,輕聲呢喃:「囅哥,帶我回去北曜山莊吧。」 「怎麼了?」她語出突然,讓翟囅有些憂心。
「我好想趕快認識公公、婆婆和你的兩位兄弟還有北曜山莊所有的。」
「遲早你都會見到他們。」翟囅不認為現在會是好時機,因為她的身子骨太柔弱了,禁不起長途跋涉。
多少聽出他的意思,絳雪深深歎息:「這麼多年來,我的身邊只有碧兒一人,幾乎要忘記家的感覺了,我好怕忘了怎麼和大家相處,再也無法融入和樂的環境了。」
「別怕,你是我的妻子,翟家的大少奶奶,沒有人會排擠你的。」知道她的不安,翟囅趕忙安撫。
「囅哥,求求你,我們早一點回去北曜山莊,介紹大家給我認識,好不好?我要盡快熟悉你的家我未來的家。」長久的孤單教絳雪渴望家的溫暖。他自小生長的莊院、住在裡面的那些人,會給她所有渴望的親情吧?
翟囅向來回絕不掉她的軟語相求,一見她宛若盈水的眼眸,他就硬不下心:「你得答應我每天喝兩碗藥膳粥,在回莊之前將身子養壯一些,這樣爹娘見著了你,才不會責罵我沒有盡到照顧你的責任。」
「嗯。」絳雪眉開眼笑,答得十分爽快。明白他說來說去就是為了她的身體操煩,為了他,她會好好養胖自己的。
* * *
翟囅帶著絳雪踏上返回北曜山莊的歸途,沿途多少明媚的景色她感動得幾乎落淚。
原來天是這麼寬廣,外面的野花遠比梅煙渚的梅花開得漂亮,空氣是這麼清新……絳雪興奮而滿足地想著。
「好美哦……」
「絳雪,小心身子,不要跌下去了。」坐在她的身後,翟囅一手摟著她的腰,就怕又叫又跳的她會興奮得掉下馬車。
絳雪回頭對他一笑,帶笑的眉眼寫著她暢快的心情,是不曾有過的輕鬆。
「進來喝藥膳粥吧。」翟囅接過碧兒遞來的碗匙,雖然不太願意在此時履行她避而不談的承諾,但為了她的健康,他仍是堅持著。
「呃……」絳雪的表情瞬間像浸了苦汁,哀怨得不得了,「可不可以……」
她才想打個商量,他立刻不客氣地駁回:「不可以!」
「我還不餓……」她找著借口。
「不餓也得吃,你是怎麼答應我的,難道你想食言而肥嗎?」
聞言,絳雪樂不可支:「好啊,那就讓我食言而肥吧,這樣不吃補身的藥膳粥也能胖了!」
翟囅她的話逗得啼笑皆非:「你若不吃,我們就掉頭回去梅煙渚了!」每到最後,他總得搬出這套以此威脅。
「好嘛、好嘛,我吃!」絳雪心不甘情不願地噘嘴答應。
「要不要我餵你?」
「如果你希望我開心,那就幫我吃幾口……」
「想都別想!」翟囅輕輕地敲她一記,語氣卻滿是愛憐。他就是愛看她俏皮活潑的模樣,只要她歡歡喜喜,他的心情就輕鬆無比。
* * *
這會兒的北曜山莊宅院前響起了喳呼聲,擾亂了正閒適地躺在樹上休憩的翟桓。
「喂!」翟桓不悅地蹙眉,喊住了經過樹下、快步往前院奔跑的幾名僕人,「你們幹什麼?趕著看皇帝出巡是不是啊?」瞧他們呼朋引伴的模樣,像是錯過這一場便會抱憾終生似的。
「皇上出巡有什麼好看的!」一名丫環心直口快地說,絲毫沒有顧忌這番話若是落至當今皇上的耳裡會挑起怎樣的雷霆之怒。
「二少爺,是大少爺回來了!」說話的男僕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熱鬧的前院。
「大哥回來了?」大哥回來值得這麼驚訝嗎?他那個冰塊臉有什麼好看的?
「對啊,聽說大少爺帶著一個女人回來山莊呢。」另一名丫環辛苦地仰頭向他報告。
聞言,翟桓險些自樹上跌下:「大哥帶一個女人回來?!」除了自家人以外,居然還有外人受得了大哥那個堅不可摧的冰山?
「二少爺,不止一個女人,還有她的丫環。」下人繼續補充著。
「聽說大少爺一直摟著的女人很漂亮哦,我們就是要趕著去瞧瞧她的廬山真面目的。」
女哥摟著一名女子?!冷漠疏離的大哥何時願意讓別人靠近他了?過多的震撼教翟桓的眼珠子瞪得快凸了出來。
「二少爺,你要不要同我們去看熱鬧?」又有人說話了。
「去!當然去!」翟桓已經聽不下去了,下人說得不清不楚,而他又聽得模模糊糊,一大堆的疑惑襲上心頭,他決定親自求證。
* * *
「囅哥,他們是……」一踏進內院,絳雪就讓前頭多得數不清的男女嚇得緊偎進翟囅的懷裡。
「莫怕,這些人只是武館的學徒,不會對你怎樣。」翟囅斂起眉心,帶著微怒的眼神射向了一個個停下練習、充滿興味觀望著絳雪的學徒。
「女人也是嗎?」直至親眼目睹,絳雪才知道原來他帶領著一個人數如此龐大的武館,他的壓力不是她所能想像、理解的。
「嗯,不過她們多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翟囅淡淡地說。
「什麼意思?」
「待久一點你就會明瞭了。」今天的無波太反常了,竟教這些女學徒如此放肆。
或許是多日未見,無波帶隊的氣勢弱了?翟囅暗忖著,沒有注意到絳雪的不安。
眸光再細看神情含怒的女學徒,絳雪頓時體悟,雙臂佔有性地緊鉗他的腰:「我現在就明瞭了。」
「嗯?」仍忙著以眼神命令無波整肅好隊伍的翟囅,不解她突然加重的力道。
「她們當中有好多人愛慕你,對不對?」
翟囅的背脊猛地一僵,為了她敏銳的觀察力:「不,衝著老二來的人多些。」
「隊伍前頭的女子是誰?」絳雪又問。
「無波,冷無波。」
「好冷的名字……」絳雪不由得打了個寒顫。「人如其名」這個詞,在無波的身上像是得到了印證。
「無波在武館的身份僅次於我們三兄弟,但她的話向來不多。」
「是嗎?」心思纖細的絳雪當然知道無波的目光自始至終一直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