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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決明

  原本呀,我們很壞心地詛咒……呃,期待那個身子骨虛的豆腐西施能早些駕鶴歸西,好將身軀讓渡給我……呦啦啦,我知道我們很壞心啦……

  不過豆腐西施被我們這樣一詛咒,竟然越來越健壯,還在四個月前嫁給了城東豆腐商行的獨生富少爺,據說現在也懷了個寶寶,我和阿烈殷殷冀盼的希望就此落了空,不得已只好另尋目標——

  這一找,又過了兩、三個月。

  前幾天,好不容易村子死了兩個人,這種能讓我借屍還魂的大好機會豈能放它溜走,可阿烈他……唉!

  「我沒興趣娶一個甫滿八個月大的奶娃娃把屎把尿!」南烈額際青筋抽動。

  好,頭一具早夭的嬰娃屍體阿烈看不上眼,那就此做罷,第二具——

  「我沒有娶男人為妻的癖好!」南烈狂吠得好響好響。

  這個十四歲的清秀小男孩生得白白淨淨,在我看來是個極佳的人選,可是阿烈好挑剔噢。

  嗚,我到底什麼時候才可以復活當人?什麼時候才可以和阿烈在一塊?

  嗚嗚,有沒有人家裡有屍體的?

  番外篇  伏翼

  他總是在她開口說愛他的時候轉身離開。

  他說,他是只害怕有人愛他的妖。

  他說,他不值得任何人為他費盡思量。

  他說,他不要愛。

  不要人愛,也不要愛人。

  不要她愛,也不要……愛她。

  可是,她卻在頭一回見到他時,深深地踩入了泥淖,自此——

  萬劫不復。

  「你在裡面,還待得好嗎?」

  在她踏出鎮妖爐的半個時辰後,伏翼終於打破兩人無聲的沉默。

  「嗯。」她回得很生疏。

  「孩子呢?也沒有作怪吧?」頭一個尷尬的話題一開,第二個話題伏翼顯得自然多了。

  「很乖。」撫上肚子的同時,她綻放一個溫柔淺笑,那是為母的璀璨光輝。

  「打算為他起什麼名?」

  「還沒。」茴香微抬眸覷他,臉上笑容斂盡。

  他的問句每每只換來短短回應,讓伏翼也頗顯尷尬,茴香收回視線,挺著肚子的她緩緩坐在床沿。

  「你不用一直尋找話題,甚至可以不用勉強自己留在這裡陪我,我已經習慣一個人……」自嘲的唇弧淡揚,「現在,也是只習慣獨處的鬼魂。你與我本來就不是談心的好對象,不如各自分開,讓我們兩個在這兩個時辰間相處得自在些。」

  這是在驅趕他嗎?

  「我並不覺得勉強。」伏翼回道。

  「但是我覺得,」

  一句淡語,換來久久靜寂。

  「我讓你覺得不自在?」

  「是的。」她不諱言道,「你讓我覺得很不自在。」

  「是因為我讓你想起了不愉快的往事吧?」

  她苦苦一笑。「不愉快?那是對你而言。」對她,那卻是一輩子擱在心上的回憶,是她準備用在未來日子裡一點一滴重新溫習眷戀的記憶。

  「茴香……」他輕喚著她的名。

  「我有些累,這床鋪能不能借我休息片刻?」

  伏翼知道,她連話都不願與他說,所以才會用小睡為藉口。也罷,他原本便只想知道她在鎮妖爐裡過得可好,現在親眼所見,也能讓他放寬心了。

  「你睡吧。」

  「謝謝。」

  茴香背對著伏翼躺下,說累只是個差勁的理由,她不想見伏翼為了她,勉強自己到這步田地,更不知該如何面對這樣的伏翼。

  她好不捨,不捨伏翼臉上的落寞,不捨他被她的冷言冷語所嘲諷時仍舊表現著包容,不捨他現下這般的委屈。

  可是她告訴過自己,這一生,她都不會原諒他,不會原諒這個親手扼殺了她的愛的男人。

  她不會原諒他……

  閉上了眼,卻阻止不了濕潤了眼眶的淚。

  伏翼,我愛你。

  她曾經萬般柔情地依在他胸口,呢喃輕輕。

  我不需要一個不能陪伴我一輩子的人類,你的愛,到頭來只會成為我最沉重的負擔,百年之後,你已是黃沙白骨,而我呢?我仍是這副模樣的伏翼,你還能愛我嗎?既是不能,你又如何能不負責任地說愛我?

  她知道,她的壽命不及伏翼的千分之一;她知道,伏翼是為了保護他自己,不願為了一份短暫如星墜的愛戀而換來數百年的椎心之痛,但他保護自己的同時卻也深深地傷害了她。

  她何錯之有?

  她只錯在自己身為人,更錯在自己愛上了一隻妖,愛上了一隻懼愛的妖。

  他怕她終有一天會走出他的心門,所以從一開始,他便不容許她進佔他的世界,讓她無助地在他身後徘徊,等待著他的回眸。

  他又何錯之有……

  伏翼上了榻,想扳回她的肩,卻觸不到她,然而企圖隱藏在枕頭間的低泣聲卻是如雷貫耳。

  「你哭了?」

  她沒反應。

  「茴香……」

  「不要碰我……」她拒絕了他,拒絕了他溫柔的嗓音。

  「茴香……」

  「……你不是已經不在乎我了嗎?連我的生命都不在乎,現在又何需如此矯情?我說過……我不會原諒你,一輩子也不會……」她仍背對著他,不讓他看見她的懦弱。

  「我不奢求你的原諒,但是你這般哭泣,對腹中的胎兒不好。」

  「你在乎嗎?他又不是你的。」

  「我當然在乎,因為他是你的。」

  茴香鼻頭更酸,視線被淚霧所佔滿。

  「別、別以為你這麼說我便會信你……」她收握成拳的小手擱在腹間。

  這孩子,連她都曾經想打掉他,不願讓那夜慘遭惡人欺陵的夢魘留下任何痕跡,但她終究沒有勇氣,尤其她也曾是一個爹不疼娘不要的棄嬰,她不想讓自己的孩子如她一般……

  那夜,她才對伏翼說了句愛他,伏翼又拂袖而去,她追了出去,在深更暗夜裡尋找著伏翼,但是……

  那個迎面撲向她的黑影,卻不是伏翼。

  不是伏翼,卻用噁心的雙唇及雙手在她身上留下了消抹不去的傷痕。

  不是伏翼,卻霸道地侵佔了她。

  她哭喊到喉嚨嘶啞,哭喊著伏翼的名字,伏翼終是沒有出現救她……

  三天之後,伏翼才又回到了她的身邊,而她,在那三天之中哭乾了眼淚。

  即使她絕口不提那晚的惡夢,以為可以就此磨滅一切,她仍是錯了。

  經過數月,她竟發覺自己懷孕了,懷了那惡人的孩子。

  她沒有勇氣對伏翼言明,獨自一人承受著驚慌及害怕。

  她知道,她的夢碎了,那個曾為了伏翼而編織的夢,支離破碎了……

  她曾經多麼渴望能擁有孩子,即使她的生命短暫,對伏翼而言猶如一夜曇花,盼不到天長地久,但希望仍能藉著她與伏翼的骨肉傳遞下去,她無法永世伴隨著伏翼,還能有她的孩子陪著他,孩子老了,還會有孩子的孩子,然後再有孩子的孩子的孩子……

  伏翼絕對不會有孤單的機會。

  她從不貪求,但老天爺卻剝奪了她的小小希冀。

  直到微隆的小腹再也掩蓋不了她妊娠的事實,她在伏翼眼中看到了愕然,靜靜地相互凝視好久,伏翼才淡淡地問了句「孩子的爹是誰」。

  她搖搖頭,他卻以為她在袒護那個敢做不敢當的男人。

  你希望我怎麼做?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伏翼的問句讓她再添茫然。

  她現在,很害怕。

  她挺直腰脊地駐足在他面前,透紅的眼眶凝著淚,數月的恐懼讓她足足消瘦一大圈。

  她只希望伏翼可以抱著她,讓她能有雙臂膀依靠。

  伏翼起身走向她……卻越過她身畔,走出了大門。

  她幾乎是雙腳一軟地跪坐在地,心底不斷默求著他的回頭。

  二更過去,獨自籠罩在黑幕之中的她知道,一切就到此為止了。

  她拭淨了淚水,一直等到旭日東昇,她才撐起發麻的雙腳,一步步走到藥鋪,抓了帖藥,又拖著疲累的步伐回到廚房,一個人默默地熬起湯藥,炭煙熏;得滿室濃嗆,她的淚,一顆一顆墜入藥壺之中……

  她坐在桌前,放任桌上的藥湯由熱轉涼。

  她在等,在等伏翼。

  空洞的雙眼酸澀地再也流不出淚水,薄暮夕陽間,那條拖得好長好長的身影遠遠地投映在地,她抬起頭,注視著伏翼進屋。

  伏翼深吸一口氣,似乎有話要說,她卻阻止了他……她不想聽到任何不堪的字眼出自於他口中,那比心如刀割更痛千倍萬倍。

  我知道,你不想要我腹中的孩子,所以我不會生下他……

  她端起了藥碗,貼在唇間,仰首飲盡。

  那是墮胎的藥汁?

  伏翼問話的同時,想伸手攔下湯碗,卻已嫌遲。

  藥汁苦澀得難以入喉,她蹙著眉,抹去唇邊殘餘汁液,忽而輕輕地笑了。

  每一次當我說愛你的時候,你總是轉身離去,但這一回……我仍要說,伏翼,我愛你……

  艷赤的鮮血緩緩由她揚笑的唇間溢出,接著是鼻子、眼睛、雙耳——

  這一次,伏翼沒有機會轉身離開。

  因為離去的人,換成了她。

  那碗熬煮了兩個多時辰的墨色藥湯,是毒。

  茴香死了,成為一縷輕魂,卻仍沒能真正離開他,因為伏翼將她收入了鎮妖爐間,不容她踏上黃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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