茴香的臉上添了抹為難,「我可以在鎮妖爐裡找到另一處不打擾你和小劍魂的地方,不需——」
「伏翼想見你。」南烈輕輕打斷了她的話,「他很想見你,真的。」
即使伏翼什麼也沒說,但他看到了當他向伏翼提出折衷辦法時,伏翼臉上乍現的欣喜,那是明眼人都能輕易瞧見的。
茴香靜默好久,她不知道該做何反應,她從不曾聽過這種話,伏翼不說,她也不問,就如同她想見伏翼,想到心揪疼揪痛,她仍從不要求見他,因為她再也沒有勇氣去承受伏翼任何的拒絕……
「別再懲罰他了,給他認錯的機會,伏翼是一個適合笑容的男人。」
「他從不在我面前笑。」憶起兩人的相處,茴香有絲苦痛。
「因為面對你,他有太多的內疚。」
「我不要他內疚,我只想解脫……」
「但你卻同時做著讓他內疚,也不容自己解脫的傻事。」
南烈的口吻堅定,讓茴香沉靜許久。
「你方才說……兩個時辰?」她咬咬唇,似下了決定。
「嗯。」
茴香蛾眉微斂,沒再多說,便順著南烈剛才進到鎮妖爐的薄芒方向走去,暖暖光芒灑落的天際,正是鎮妖爐的出口。
該來的,總躲不掉。她清淺一歎,身影便消失在光芒源頭。
目送茴香離開鎮妖爐,南烈與小劍魂才換來獨處。
「阿烈,原來我真的是被臭道士給收進這裡來。」
「若非伏翼,你就當真化為灰燼了,哪還有本領活蹦亂跳?」
她嘿笑兩聲,「我就是不想讓自己身軀染上你的血,不想成為弒主凶器,所以才自我毀劍。」當時她哪有空閒去考慮自己的下場?「對了阿烈,那個山羊鬍男人——也就是我最末任主子,他放過你了?還是臭道士出手救你?」若是後者,那她以後就不用「臭道士」來稱呼伏翼,改叫「伏翼恩公」好了。
「是穆元朧手下留情,也是伏翼將我救回來。」
她大吁一口氣,「還好,我原本還在猜想,你該不會是像茴香姊一樣,成了斷氣鬼魂之後才教伏翼給收進鎮妖爐裡哩。」
「我沒事了,你的麻煩卻大了。」南烈佯裝板起嚴肅臉孔,無奈他本來就不是屬於面惡之人,不過斂起笑容後,倒也算得上有模有樣。
「我有什麼麻煩?不是被伏翼恩公給收起魂魄了嗎?住在這裡不錯呀。」又寬敞又寧靜,要是南烈也能一塊住進來,那就稱得上完美呢。
臭道士馬上變成伏翼恩公,轉得真神速。南烈翻個白眼,「你以為這裡是哪裡?」
「世外仙境。」她毫不思索。
「這裡是鎮妖爐,是伏翼專門收些精魂的寶器內部。」
「這裡只是一個小小爐子?」好神奇呵。
「是小爐子沒錯,而且這小爐子還有個最大功用,就是煉丹。」
「煉丹呀……」她愣了愣,「可是這裡面沒有用來煉丹的材料呀……」又頓了頓,久久,她才不確定地指指自己的鼻尖,「材料?」
南烈憋笑點頭。
「臭道士是打算把我收來煉丹藥吃的?!」她尖嚷,恩公轉眼間又成了臭道士。
「他說你八百多年的資齡所煉成的丹藥必定有病治病、沒病強身,補得很咧。」
「我不要給他吃,要補也要補你,不可以便宜他!」如果淪為丹藥是她這抹小劍魂的最終下場,她寧願被南烈給吞下肚裡去,嗚……
「騙你的啦!鎮妖爐的確有煉妖之用,但時效需半年之久,這半年內我會找具適合你的身軀讓你『重新做人』,不會讓你變成一顆藥丸子。」
「重新做人?你是說……要找具身軀來容納我的靈魂,然後……我就可以變成人?」
「你不想?」南烈現在才想起,他從沒問過小劍魂的意願。
「……我沒做過人,我不會。」
「你也沒做過藥丸子呀,你就甘心去做嗎?」他沒好氣道。
「不甘願。」她噘著嘴。
「做人有什麼難?你以前就做得不錯呀,高興、生氣、任性、撒嬌、羞怯、大笑、要脾氣、又哭又鬧,凶姑娘會的你全都會了,還有什麼好學?」
「你好像在諷刺我……」她犯起小人嘀咕。
他的確是呀,很高興她聽得出來。但南烈很聰明地不說破,以免有人翻臉。他話鋒一轉,「而且你做了人,就可以碰觸到很多東西,這不是你一直嚷嚷著想要的嗎?」
「我沒說我不要做人,我只說我沒當過人,我怕我做不好。」
與藥丸子相較,她當然是選擇當人,而且當人的好處不勞南烈多費唇舌,她一清二楚呢。
當人,就可以跟南烈一塊做好多事情呢!這些事情,她十根指頭也算不清,一塊用膳、一塊牽手、一塊沐浴、一塊上街……好多一塊加在一起,就變成了一種好令人期待的欣喜,讓她想自己去挖掘,挖掘還有多少事是她能和南烈一塊做的。
要是她變成了小小藥丸子,哪來的福分與南烈一塊?
「你連生命一般重要的百里劍都可以為了我而捨棄,這回再為我一次,好嗎?」最後兩字簡直像是最甜美的魔音,以摻了蜜糖的詢問索取她的首肯。
她為他捨命,他要還這份恩情,所以他不能眼睜睜見她化成虛無,因為她不似有血肉的物體,生命終結亦是重生的開始,她若消損,便是永遠的死亡。
他還恩情的方式,便是助她重生……
重生之後,便再無關恩情償還,而純屬私心。
南烈的目光炙熱到讓她難以招架,她只好輕描淡寫道:「用百里劍來換你一命,是值得的。」
「我保證你為我變成人,會更值得。」
她的反應只是狐疑地挑挑細眉,這種未來的事,南烈竟也敢說得這般胸有成竹?
「以前你還是劍魂時,有很多我想做卻沒有辦法為你做的事,我想替你添飯、替你梳頭、替你採買衣裳,或許還可以買只油雞讓你試試味道……還有這裡。」南烈點了點自己的唇瓣,又以指尖點觸在她唇前,「那天,你允諾過要還我一回的,想耍賴呀?」
她擦著腰反駁:「我才沒說我要耍賴,還你就還你呀!」
「是你說的噢。」
「當然,我還能對天立誓哩。」
「那這筆債……姑且讓你先欠著了,不過利錢得加算給我。」
候,她和他都這麼熟識了,還要算利錢呀?
「好啦,你愛怎麼算就怎麼算啦,小氣阿烈,我才不與你計較這種小事。」她大大方方地再允諾。
「那麼,你願意為我當人,以非劍魂與主子的關係與我在一塊羅?」
在一塊……她當然想跟南烈在一塊,而且是以非劍魂和主子的關係……這讓她好心動,她正要頷首同意時,又及時停頓,想起了這幾日淨擱在心上的疙瘩。
「你先同我說清楚,你那天在氣我什麼?就是你被人捅一劍那天,」她不忘補充正確日期。
南烈表情一僵,越來越尷尬的紅暈由頰畔開始蔓延,連目光都自她臉蛋上游離開來,明顯有逃避意味。
「阿烈,你幹嘛不說話?想耍賴呀?」她貼近他側偏的臉,不容他避開她的視線。
「誰想耍賴了?!」
「你不耍賴,那你說嘛,你在氣什麼?」芙顏上的表情好無辜,圓圓水眸燦燦地瞅著他,眼底指控著她這只天真小劍魂曾因他的怒氣而無端受難,落得今日劍斷魂散的淒慘下場……
南烈心底深處蟄伏的小小內疚浮上來見見天日,也讓南烈正視自己犯下的滔天大罪,低低的嗓音有絲遲疑,卻又恁般堅定。
「我生氣,是因為我以為在你眼中只有主子,任何人對你都不具任何意義,你要的只是主子。」
「主子對我真的很重要呀……八百多年來,我什麼都沒有,就只有主子。」即使那些主子不見得是她所想要的,但她只有跟隨著主子,才能說服自己仍有存在於天地之間的價值。「可是阿烈……我不是、不是你說的那樣……或許該說,我本來應該要如你所說的那樣,可是我在不知不覺中又好像違逆了這種應該……」她有些慌又說得急,但由於她也厘不清自己的心思,所以解釋起話來也摸不著頭緒。
「我懂,我已經懂了。」
在她展臂為他擋劍的同時,他便已瞭解她的心意。
但只怕這抹初識情愁的小劍魂還沒有自覺。
「你懂了?」連她都不懂自己在說什麼,他就懂了?這麼神?
「懂了,你已經很清楚地告訴我了。」用她下意識的行動告訴他。
「喂喂阿烈,可我不懂呀……」
「等你變成人之後,我再慢慢解釋給你聽。」慢慢的,有一輩子的時間。
她噘嘴,「可是你現在不解釋,我掛在心上會很不舒服的……」
「半年後你就知道了。」
尾聲
結果,我現在還在鎮妖爐裡替茴香姊帶小孩。
半年期限只剩不到一個月,阿烈還是沒有替我找到適合的女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