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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決明

  楔子

  劍本無口,卻嗜血千斛。

  劍本無翼,卻似鳳騰飛蒼穹之上。

  劍本無足,卻隨軍馳騁沙場,隨士遊歷四方。

  劍本無心,卻有蝕心噬魄之說。

  六把因蝕心之訛被束之高閣的禁忌妖劍,隨朝代遞嬗交替的戰火,由宮闈間流落四方……

  因緣際會,六人成為六把蝕心劍命定之主,揮舞劍身的同時,亦為劍所控。

  劍蝕佛心,佛成邪神;劍蝕魔魄,魔亦為善。

  究竟是妖劍蝕噬了人心,抑或是人被心底那股難以察覺的無形貪慾所蝕?

  且聽我娓娓道來,然後,告訴我——

  你所透徹的那個確切答案。

  第一章

  「阿……阿烈……我……我快死了……」

  「我知道。」

  胸前的窟窿比一個人的腦袋瓜還來得大,鮮血奔溢的速度好似滔滔黃河,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死亡將至。

  南烈撐扶著受傷頗重的好友,聽他說著斷斷續續的遺言。

  「咱們……好兄弟一場……老大哥我……沒什麼可以……留、留給你……只、只有這把劍……」

  被鮮血染得黏黏膩膩的五指,吃力地提起一柄古沉之劍。

  青耀劍身閃動著好詭異好詭異的光芒,幾乎要讓南烈誤以為這柄劍是有生命的。

  「這是?」

  「這是……蝕心劍之一……它、它叫『百里』……」

  「你先別急著說話,我先為你止血……才是上策。」很明顯地,南烈在提到「血」字之際,上下滾動的喉頭吞嚥著津液。

  「快……快流乾了……」

  「真可惜。」他惋惜道,不知是為臂膀間倒臥的好友,抑或那汩汨不絕的血泉。

  「你就讓我……把話說完……」握著劍的手越來越無力,在垂落的一瞬間,被南烈給扶接了下來,連同血指所握緊的百里劍。

  死者為大,南烈也不再打斷快被棺材蓋給蓋上的老友交代遺言,「你說。」這柄劍,挺沉的。

  「阿烈……別替我報仇……」一口血又嘔了出來。

  「我知道。」他壓根沒這個打算,「你號稱天下第一劍,怎麼會敗在第二劍的手下,而且還被他傷成這模樣?」

  染血的唇撇了撇,自嘲一笑,「阿烈……我的劍途已經……完了……在我得到……百里劍開始……」

  「什麼意思?」南烈蹙了眉。天下第一劍的威名,在得到百里劍後發展至巔峰,為什麼此刻卻說從得到百里劍開始,他的劍途便告終結?

  「蝕心劍……是詛咒妖劍,打從我擁有這柄劍開始……虛幻不實的幻覺幻聽……詭譎難辨的人影,不時、咳咳,不時在我身邊圍繞打轉……我再也無法、無法專心練劍……那幻影揮之不去……我知道,我的神智……被蝕心劍噬得乾淨……那一定是蝕心劍的詛咒……」

  「幻覺幻聽?」

  「對,幻覺……」

  「喂喂喂,你們兩個大男人摟抱在一塊做什麼?這是不是就叫『斷袖之癖』呀?真有趣,我是頭一回瞧見呢。」

  突然插話的輕柔嗓音,讓原先正在交談的兩個男人噤了聲。

  南烈雙眼不著痕跡地流轉屋內一圈。他萬分肯定這屋裡只有兩人,一個是他,一個是說起話來斷斷續續的好友,哪來另一道嗓音?而且這道嗓音清清泠泠的,像是脆玉玎玎,好聽極了。

  「聽……幻聽又開始了……」倒在南烈臂膀間的好友嘔血嘔得更急了,雙眼瞠圓,好似那幻聽來自於幽冥的牛頭馬面。

  「幻聽?!連我都聽到了,哪叫幻聽!」南烈擱下臂膀間的重傷者,唰地站起身,斥喝:「誰在說話?!」

  沉默。

  「到底是誰引裝神弄鬼的——」

  「阿烈……我、我快不行了,你湊近些,我還有話……要說……」人之將死,時時刻刻都屬珍貴。

  南烈又打量屋內好半晌,才蹲回好友身邊。

  「老大哥,你還有什麼遺願?」

  「這柄劍……我就轉送給你了……」

  南烈一聽,直覺反問:「等等,你不是說這是把詛咒之劍嗎?」詛咒之劍還拿來轉送給他,居心叵測。

  「是詛咒……但,據說……蝕、心劍擁有深不可測的力量……擁有它……咳咳……克服幻覺……天下無敵……」

  那萬一他南烈克服不了幻覺,下場豈不和天下第一劍同樣淒慘?

  南烈才想這麼說,卻教人搶了先。

  「啊啊,他要死了耶,好多血噢。」那道天外飛來的軟嗓再響起。

  南烈眸光一凜,「到底是哪個傢伙在嘀嘀咕咕,有本事就出來一見,別窩窩囊囊地縮頭縮尾!」

  「我才沒窩窩囊囊縮頭縮尾咧!」軟嗓反駁著,下一刻,那柄被南烈握在掌心的百里劍開始產生劇烈抖動。

  「這——」南烈的虎眼直瞠著手中怪劍。這股震源並非因他而起,而是——劍所發出來的?!

  「喂喂,你別握這麼牢,我出不來啦!」軟嗓埋怨道,「鬆手鬆手!」

  南烈還在疑惑之中,瞇起眸,確認聲音是真的出自於劍,而不是他耳朵不靈光。

  「叫你鬆手你還愣什麼愣呀?!」軟嗓發了脾氣,聽來像是小娃兒的嗔語。

  南烈半信半疑地鬆開手,百里劍竟自己站直了劍身,霧亮的白光包圍著劍身,抖動越劇,劍鳴越響。

  白光脫離了百里劍,進跳在半空中,逐漸形成人形,輕喝一聲,小巧的四肢伸展成大字。

  白光散盡,硃砂色澤的廣袖飛騰,右衽領口及袖緣皆鑲緹著雜色碎紋,古式的抱腰上還編織著顆顆圓亮的貝珠,嬌小的身影停駐在半空之中,最後一抹掩面光芒褪去,小人兒的五官活靈活現。

  鬢髮覆額,臉頰白皙而粉嫩,腦際輕梳兩個握拳大小的雙髻,並分別垂落著兩綹與衣襦同色系的條束,隨著此時小人兒飄浮在半空中而飛揚。

  一個女娃——不,修正,一個似男似女的清秀童子。

  「你看傻了呀?」小童子短手擦腰,站在百里劍的劍柄上。

  「幻……幻影……」南烈懷裡的重傷者伸出顫抖不休的手,指著劍柄上蹦蹦跳跳的纖巧身影。

  「幻影?這絕不可能是幻影!」南烈打斷好友因失血過多而陷入昏沉的囈語。

  「你很固執耶,我都跟在你身旁五年了,你至今仍當我是幻覺?真傷人。」小童子躍下劍柄,與百里劍劍身一般高度的身子湊近那名快斷氣的男人,「瞧我瞧我,我才不是幻覺咧。」她做了個鬼臉。

  「那你是什麼東西?」若非幻覺,怎麼會出場得如此詭異?

  小童子抬頭,望著南烈,「我是百里劍。你,是我的新主子嗎?」圓圓大眼幾乎要貼在南烈臉上。

  這男人看起來好善良,沒有殺氣騰騰的劍眉、沒有高挺驕傲的鼻樑,也沒有代表狼心狗肺的薄唇,眼神也不甚凜冽,好像頗親切又挺好相處的。

  在頭一回的見面,她對他評了一個極高分的好印象。

  南烈正想否定,「當然——」

  「是!」在他懷中的好友迴光反照,猛然大喝,又隨即癱軟。

  小童子笑得好樂,「我又換了新主子了。我算算,你是第一千兩百零一個噢。」而且是頭一個不將她視為幻覺的主子呢,之前那一千多名主子都花了她一番工夫才「說服」他們接受她是劍靈而非幻影。

  換過太多任的主子,害她都快習慣成自然了。

  「一千兩百零一個?那之前你所有的主子咧?」

  小童子投給他一個「你怎麼問這般蠢問題」的責難眼神,小指點向他懷中才剛斷氣的屍體,「死了、瘋了、傻了。」纖肩一聳,說得理所當然。

  那就是她所有主子的下場嗎?

  「你真是那把劍?」

  「請稱呼我為『百里劍』,別那把劍、這把劍的喚人,真失禮。」小童子先是一陣嘀咕,才再道:「嚴格說來,我是百里劍的劍魂。」她整整衣衫,笑容甜美地朝南烈行個揖,「敢問主子如何稱呼?」

  南烈沒有反應,只是直勾勾盯著她。

  「主子,你現在心底在想著『這是不是場夢境』,是不?」小童子善解人意,「來來來,我助你認清事實真相,我本想擰擰你的臉,只要你感覺到痛楚,就知道這一切都不是夢,可惜我身為劍魂,沒有實體能觸碰到你,不過我有折衷辦法。若有得罪,請勿見怪。」

  她認真地朝他一拜,再抬頭,藕臂亦高高舉起,皓腕一轉,百里劍應聲而起,並且——

  直直朝南烈的鼻尖飛射而去!

  劍鋒劃出冷冷殺氣,南烈在緊急時分側肩閃過致命偷襲,然而疾速劍鋒仍在他頰邊留下一道深深血痕。

  「主子,疼不疼?」她臉上的神色可以直接解釋為「要不要再補一劍」的奸佞小人臉,俏麗的童顏又成功地中和了此刻的奸笑,讓人無法對那樣無邪的笑臉發怒。

  很疼,皮開肉綻的破相劍痕溢出腥血,淌洩不止。

  「這下於,你該相信這不是場夢境了吧?」小童子驕傲地跳上跳下。

  南烈站起身,抹去頰畔黏稠濕意,巨大的陰影霎時籠罩在她身上,她的身高甚至不及他的腰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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