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大娘指的是金鎖被貶到廚房,這五年來受了不少委屈、干的全是其它丫頭不受的 粗活。
「嗯……我明白。」
金鎖垂下頭,不再多言,可她心下偷偷決定了,打算利用休息時間去替貝勒爺收拾 屋子。
她不是不聽魯大娘的話,而是想再見貝勒爺一面……就算是癡心妄想,也只是她「 心裡頭」的癡心妄想。她只是單純的愛慕著貝勒爺,從來也沒有多想什麼……不是嗎?
「金鎖,下個月過年了,你想回嬸嬸家嗎?」緩下口氣,魯大娘問她。
金鎖愣了愣,然後搖搖頭。
「也好,反正你那叔叔、嬸嬸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魯大娘直率地道。
「大娘……」
「你別替他們說好話了,」魯大娘知道金鎖接下來想說什麼,她太瞭解金鎖的性子 ,所謂柿子挑軟的吃,去年金鎖的嬸嬸來跟她討錢,那副苛薄嘴臉,魯大娘可見識過!
「你別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你的身世,我從錢帳房那兒都聽說了。」魯大娘接下 道。
金鎖的臉色一白。「大娘!!」
她的聲音哆嗦著,不知道該怎麼請求魯大娘,求她別把自個兒的身世同老福晉說。 一旦讓老福晉曉得自己在妓院待過,金鎖知道她會立刻被逐出王府。
「放心吧,你的事兒我不會說的!」瞧見金鎖那副緊張模樣,魯大娘笑著安慰她。 「那錢帳房疼你,我魯大娘就不疼你嗎?說到底也是你這孩子純厚、老實又討人喜歡, 要是其它丫頭,只會偷懶、推責任,只有每個月發月例銀子那天最勤快,我見了她們就 心煩!」
安下心,金鎖靦腆地笑了笑。她抬起眸子,眼底蒙上了一層濃厚的感激。「大娘, 金鎖雖然出身妓院,可娘在金鎖心中一直是最好的母親,她對金鎖而言,同別人的娘對 自己孩子的意義並沒有不一樣。」
金鎖幽幽地說出心中對母親的感想。
魯大娘笑著點頭,十分贊同。「是啊,我也以為一個人的出身不重要,重要的是品 德。你別瞧我平時待你們嚴厲、苛刻,那是因為我見多了那些貧嘴爛舌、兩面三刀的丫 頭,要是不嚴苛一點,當著你的面她們勤勤懇懇,背地裡可是把你說的比豬狗還不如! 唉,做人有時候還真難!想當個好人,別人會說你沒原則,要是嚴厲一點,又被說成是 苛薄。」
魯大娘歎了口氣,有感而發。
金鎖放下手裡的鐵鉗子,走上前去握住魯大娘的手。「大娘,您別這麼難過,其實 大家雖然怕您,可也尊敬您啊!金鎖一直知道您待金鎖很好,我不會教您失望的。」她 由衷地道。
魯大娘笑著拍拍金鎖的手,反手牢牢握緊了。「得了,我知道了!」她打從心眼底 喜歡這老實孩子。
兩人只顧著說話、彼此安慰,卻沒發現廚房門外一道人影--老福晉屋裡的寶釵在 門外偷聽,最重要的部分--關於金鎖她娘是鴇兒出身的秘密,可教她聽得一清二楚了 !
「原來這該死的下賤丫頭,是勾欄院裡花娘生的小婊子!」寶釵瞇起眼,冷笑兩聲 。「下賤!想勾引貝勒爺,也不拿把鏡子照照自個兒的模樣!」
她索性東西也不拿了,轉身往老福晉屋裡繞回去--平日她就看這個細皮白內的死 丫頭不順眼!這回讓她抓到把柄,她一定要把這賤丫頭趕出府去!
***
「邀月居」向來是恭親王府的禁地。
一踏進「邀月居」花團錦簇的園子裡,立刻會感受到這座過分安靜的園子,有一股 死氣沉沉的冷寂。
一名綠衣丫頭奔馳在「邀月居」靜底的園子裡,還沒進屋就被屋裡探頭的丫頭喝住 --「寶釵,你急個什麼勁兒啊?!福晉在裡頭,大老遠的就聽見你冒冒失失的跺腳聲 !」大丫頭明珠沒好氣地斥道。
「我有事兒要稟告福晉!」寶釵頂回嘴。
「什麼事兒讓你大起膽子,不仔細你的皮了?」明珠掐住嗓子,苛薄地尖聲說道。
「我自個兒告訴福晉去!」寶釵噘起嘴嗤了一聲,根本不怕狐假虎威的明珠,逕自 踏進屋裡。
屋裡頭老福晉面無表情地啜著香茶,兩道冷厲的目光從對頭茶几上的花瓶上,移到 了剛踏進屋裡的寶釵臉上。
現在您看的是第4頁「讓你去拿盆兒火爐,怎麼空手回來了?」佟佳氏低嗄的粗沉 嗓音有一絲嚴厲的冷酷。
見到老福晉陰森的眼神,寶釵畏縮了下,隨即想起自己回房的目的,就沒有什麼好 怕,反而得意了幾分!
「回福晉的話,奴才剛上灶房去過,本要給福晉陞盆兒火爐烤手,可巧了,卻教奴 才聽見一樁醜事--」
「賤丫頭!」
老福晉突然出聲斥罵,嚇得寶釵兩腿一軟,就地跪下。
「我讓你取盆炭火爐子,你東西沒拿回來,倒給我說話三吊彎兒。」
寶釵伏在地上連連磕頭。「福晉就算給奴才一百個膽子,奴才也不敢啊!」
她既害怕、又疑惑,平時老福晉不會連話都不給說,若聽見屋裡的丫頭耳報那些下 人們的頑劣、欺主,都還有打賞的!
可今日這是怎麼了?
寶釵惶恐地抬起頭,看到明珠些許幸災樂禍的表情,她心頭就涼了一截,知道這下 可不好了!
寶釵驚嚇的目光轉到左邊一名小丫頭身上,那小丫頭臉上浮現了一絲憐憫的表情, 寶釵抓住這個機會,以目光哀求那丫頭。
「福晉,珍珠想,寶釵姐姐向來極尊敬您,確實是不敢造次的。」那名喚珍珠的丫 頭上前一步,忽然跪在福晉跟前道。
不必細瞧,就能看見珍珠小丫頭臉上有一大片明顯的火疤,看起來既可怕又醜陋, 也因為她這副醜樣子,同在屋裡的明珠和寶釵雖然待她不好,可也因為自己容貌上的優 勢,因此不至於嫉恨、排擠她。也因為珍珠臉上的傷,佟佳氏對這丫頭沒有防備,因此 對她特別和善。
佟佳氏瞇起眼,臉頰上的老肉抽動了幾下。
方纔她聽見家丁來稟報,那賤人生的私生子,竟然在「醉月閣」那種下流窯子裡, 拍賣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娼妓--鬧的整座北京城裡沸沸揚揚,丟盡了她的臉!
一想到這裡,佟佳氏不覺憤恨地捏緊了手頭的繡帕子「是啊,福晉……奴才怎敢造 次?」寶釵見老福晉出了神、不搭腔,便趁這機會替自個兒辯解。「奴才是因為聽見金 鎖那賤丫頭的娘--不得了吶,福晉,金鎖那丫頭的親娘,竟然是窯子裡的賤貨呢!」 寶釵粗鄙地道。
寶釵這話讓明珠挑起了眉頭,那個跪在地上的醜丫頭卻呆住了。
她們都知道,老福晉最最痛恨的就是窯子裡的妓女--一旦知道金鎖是這樣的出身 ,金鎖不被打得半死逐出府去,也會被送出府,賣給要娶姑娘的老漢或癡傻、殘疾的粗 魯漢子。
可就當幾個丫頭等待主子發作的時候,佟佳氏卻出乎意料地咧開嘴笑了。
那抹笑容很冷,冷得簡直能把沸水凍成了冰。
「賤人生的賤種?那可巧在一頭了!」
佟佳氏原本粗嗄的嗓音突然掐得拔高,聽得三個丫頭全身泛起一陣雞皮疙瘩、毛骨 悚然……佟佳氏悶恨的心窩子乍現一絲曙光、忽然有了計較--她的「丈夫」既然不顧 她的顏面,立一個奴才賤婦為庶福晉、還承認那賤婦生的賤種,根本不在乎恭親王府會 被一個賤種奪去了爵位!那麼她會克盡婦道,在她夫君死後十年的現在,為恭親王府好 好籌劃、計較--替她丈夫留下的這顯赫的恭親王府,培育出一個名副其實、真正的賤 種胚子!
***
晚間,金鎖忙完一日的工作後,天已經全黑了。
她匆匆忙忙收拾好雜物,拿了塊乾淨的布、順道提了一桶水,趁著夜色悄悄往「知 津樓」去。
她單純、認命的腦袋裡不認為天黑了有何不妥,只一心一意地想到貝勒爺需要她幫 忙收拾屋子。
她知道對不起魯大娘,可卻無法壓抑自己心底,那想再見貝勒爺一面的念頭。
一踏進「知津樓」,園子裡一片闐靜。金鎖聽魯大娘提過,貝勒爺不喜歡福晉替他 挑的丫頭們進屋子,因為老福晉挑的全是年紀又大、容貌又醜的老丫頭。
這也教她安心,因為沒有人會知道她偷偷上「知津樓」來,同時也讓她相信沒人能 替貝勒爺收拾屋子。
想到這裡她更加快腳步,越過了昨日白天流連的荷花池,主屋就在前面不遠處了。
來到門前,由於水桶實在吃重,金鎖換了另一手提桶子,然後才抬起酸痛的右手敲 門。
「貝勒爺?」
裡頭沒人答聲,可屋裡的燈火分明是剔亮的。
金鎖又喚了一聲,確定沒聽見任何響應,她大膽地推開大門,廳裡果然沒有半個人 影。見到前廳胡亂扔了一地的衣物,她笑著搖頭,放下手裡的水桶開始收拾起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