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親愛的上帝:
感謝你賜與我溫飽的三餐和不虞匱乏的生活,更感謝因你的福澤,使我不期然地得到二姨媽的小姑丈的大舅子的兄弟,所遺贈予我的一塊台東的土地,律師說土地上還有一幢小木屋呢。噢!小木屋,真令人心蕩神搖!
雖然事事並非盡如人意,我和交往了半年的男友協議分手,心情不免有些低落。
但因這意外獲得的遺產,雖然家人極力反對,我仍然決定要到那塊屬於我的土地上重新開始生活,相信我的生活會因此而變得多彩多姿,或許你的無邊福蔭,可以令我在新生的生命裡獲得一段真正屬於我的感情,我在此衷心期盼。
阿們!
第一章
第一百二十五次,葛郁婕在心底譴責她心目中最為敬畏的上帝。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想她滿心喜悅地由台北出發,坐上直達的莒光號火車,然後到台東車站換搭當地的公車,搖搖晃晃地前往目的地。
她向公車司機問明下車地點和該走的路線後,便心情愉快地走向那塊屬於她的土地。
但令她始料未及的是,打從她下了公車後一直到現在,她已經足足走了近一個鐘頭,竟然還卡在滿地的田野之間!?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情況,令她不得不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路。
放下沉重的行李箱,她無力地找了塊還算平坦的大石頭坐下,把腳上不算高的三寸高跟鞋脫下後,懊惱地發現腳底板和腳後跟都已經磨出水泡了,難怪走起路來會那麼痛!
抬頭看看周邊的景色,細細的柳眉不禁垮了下來。
一望無際的田野、連產業道路都稱不上的土石路,沿途還不時遇到險些令人心臟麻痺的奇怪昆蟲和爬蟲類,還有她這種都市長大的女孩,怎麼都分不清的醜陋青蛙或癩蝦蟆……她的信心逐漸動搖,不確定自己真能在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生活下去嗎?
她歎了口氣,由口袋裡找出謄寫下來的地址,再次抬頭看向沒有房舍的空曠田野,眼淚差點沒當場掉下來。
她連房舍的影子都沒看到,要到哪兒去找紙上的地址咧?
驀地,一陣嘈雜刺耳的「噠噠』聲由遠而近向她直逼而來,她吸了口氣振振精神,好奇地看向怪聲的發聲處。
前方她剛才走過的路上,不知何故揚起大量塵土,她瞇起很想看個清楚,終於在塵土飛揚的「沙塵暴」裡看到一個黑影,隨著嘈雜聲越來越大,那個黑影也逐漸變得清晰,並顯現出它真實的樣貌。
葛郁婕瞠大了眼,終於發現發出怪聲的大怪物是一輛貨車,而且是一輛可稱之為「骨董」的貨車,不然它的噪音也不會那麼「洪亮」
貨車上的人似乎也看到她的狼狽樣,打招呼似地向她按兩聲喇叭,夾雜著大量飛散的塵士,「好心的」在她身邊煞了車。
「喂,你一個人坐在這裡看風景啊?」揮了揮那幾乎令人窒息的飛砂,一個響亮的男音,由她完全看不清楚的視線範圍裡傳了出來。
「咳、咳咳……」葛郁婕根本沒辦法回答他的問題,搗著口鼻一逕兒地嗆咳不停。
「嘿,看來你不是本地人哦。」男人待塵土落了地,拿下頭上的帽子扇了扇,瞇著眼看看炙目的太陽,這才把視線移到咳出眼淚的女人身上。
「我、我是咳……台北咳咳……」葛郁婕狼狽地以袖角擦拭泛紅的眼,嗆咳得語不成句。
「哦——台北來的。」男人以臂環胸,微勾的唇角隱在濃密的大鬍子裡。「你到這裡來幹麼?看風景嗎?」他重複之前的問題。
「不,我在找這個地方。」好不容易壓下翻騰的五臟,葛郁捷彷彿抓住溺水時的救命浮木,把手裡的紙條遞給他,因為他擺明了他就是本地人。
男人看了眼紙條上的字,濃密好看的眉毛挑了起來。「你確定這是你要去的地方?」
「嗯。」她眨眼再眨眼,好不容易終於看清眼前長得像熊一般的「本地人」。
他有著極高的身形,以目測估計至少有一百八十五公分,健碩厚實的肌肉顯現出他是個勞力工作者,身著白色棉衫和黑色直筒牛仔褲,頸間掛著應該是拿來擦汗用的毛巾。
比較嚇人的地方是他滿臉絡腮鬍,又濃又密,她都快看不清他的嘴巴;但是濃眉大眼的他,眼睛倒是長得滿吸引人的,這是她對眼前的男人最粗淺的印象……對了,他還有副不難聽的渾厚嗓音,很響亮。
「就憑你這雙腳?」男人打量著她發紅的腳,和放在大石頭上的高跟鞋,嘲諷的語氣不言而喻。
「不然你有更好的方法嗎?」她翻翻大白眼,沒好氣地回了他一句。
「那你有得走了。」男人把紙條還給她,憐憫地把手上的帽子戴在她頭上。
「讓你遮遮陽,可別在半路上中暑了。」高溫讓人的視線都變了形,土地表面不耐地冒出高溫,這種嬌滴滴的女人看樣子是撐不了多久的。
「對不起,請問我還得走多久?」聽他的語氣,他應該知道她的目的地在哪裡。
「以你的腳程,大概再走兩個小時吧!」男人拉開車門上車,帶笑的眼流露出無限同情。
「兩個小時!?」葛郁婕瞪大眼,緊張地抓著他的車門。「那……請問哪裡叫得到計程車?」天!她寧可花錢消災,都不願再折磨自己可憐的腳。
「計程車?」男人抿唇搖著頭。「恐怕你得先走回公車站牌,然後坐到火車站,那裡才有排班的計程車。」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計程車司機又不是不識路,晃到這裡來哪載得到人?頂多像現在偶爾「撿到」一個「青仔樣」,怎養得飽肚子?
「啊?」葛郁婕苦了一張俏臉,無力地噘唇吹了吹額上的發。
「我看你還是回台北好了,這裡不大適合你。」男人聳聳肩,發動貨車。
「請問你順路嗎?」老舊的貨車又發出恐怖的「噠噠」聲,逼得她不得不扯開嗓門大喊。
「什麼?」男人調了調後照鏡,同樣大吼大叫。
「我說,請問你順路嗎?」葛郁婕快昏了,她使盡吃奶的力氣對他吼道。
「你想搭便車?」男人睨了她一眼,彷彿取笑她的反應不夠靈敏。
「我可以付你車資。」她緊張地拍著他的車門,就怕真的走上兩個小時。
「我不是計程車。」男人撇撇嘴,側身打開另一邊車門。上來。」
「我的行李……」他的車這麼高,她怎麼扛得動?
「麻煩!」男人歎了口氣,下了車把她的行李丟上後座,然後才載著她往前走去。
***
葛郁婕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搖搖欲墜的木頭房子——甚至根本稱不上是間房子,充其量不過是幾片單薄木片架成一個屋子形狀;更恐怖的是,「它」藏在雜草叢生的草堆當中,連進到屋子的路也沒有,送人當倉庫也不會有人要。
嗚……怎麼會這樣啦!?跟人家想像的差了十萬八千里!
「就說了你沒辦法的吧,回去啦!」男人杵在她身後,要笑不笑地納涼道。
「不要啦!人家好不容易才來到這裡的,我不甘心啦!」葛郁婕無力地蹲坐在地,倔強地含著眼淚,扯大嗓門對男人咆哮。
這個大鬍子實在有夠沒同情心的,人家都這麼傷心了,他還在那邊假好心。
「這裡根本不能住人。」男人沒好氣地提醒她。
「可是……可是……」可是人家在台北跟家人誇下海口,說她可以獨立自主的在這片土地上好好生活,這下子她怎麼有臉回家?「哇——」她霍地委屈地放聲大哭。
「喂!!你別哭啊!」男人沒料到她會突然露了這一招,頓時有些慌了手腳,手忙腳亂地在她身邊走來走去。
「哇!」經他這麼像激性地安慰了下,葛郁婕哭得更大聲了。
「該死的!閉嘴!」男人顯然沒什麼耐心,他陡地惡狠狠地吼她一句,並成功地讓她噤了聲。
葛郁婕眼角掛著淚,張著像乞憐的小狗般水汪汪的眼睛,無限委屈地瞅著他。
「好好好,你先別哭,我們一起來想辦法。」男人撫著泛疼的額際,不敢相信自己撿了個什麼麻煩。「你還有沒有地方可以去?」
葛郁婕嘴角抽搐著,可憐兮兮地搖著頭,一泡淚眼看著就要山洪爆發。
「不准哭!再哭我就把你丟在這裡!」男人的頭更痛了,他惡聲惡氣地警告著。「不然你先到我家住好了,我再來幫你把這裡……」
「哇!我就知道你沒安好心眼,第一次見面就叫人家女孩子到你家住!」不等男人說完話,葛郁婕又哇啦哇啦地哭喊了起來。「我甚至連你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見鬼了,我也不知道你的名字啊!」男人像被蜜蜂螫到似的跳了起來,兩道濃眉高高聳起。「你他媽的給我閉嘴!」
葛郁婕瞠大眼瞪他,彷彿他做了天理不容的事。「你說髒話。」她指控道。男人翻翻白眼,索性蹲在她旁邊,再次將眼光定在她滿佈塵土的臉上。「我姓桑,叫桑清琅,我的牧場就在旁邊,要不要去隨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