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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單飛雪

  凝煙收緊手掌,梅在掌心發熱。她想了想,神情黯然。「你雕得很美,比我的還美……」他是練習過的。「拿去。」凝煙還他。

  雷魈抬頭,低道:「送你的。」

  凝煙打量他。「雷魈……在我們大理,處處遍植茶花,每到花季,城邑便陷落在花海間……」

  雷魈低頭聽著,把盞飲酒,聽她又說——

  「有首詞你聽過沒?」凝煙語氣惆悵。「大理人,每每花間飲酒,老愛吟那闋詞,道是:酒罷問君三語,為誰開,茶花滿路?」凝煙注視雷魈,柔柔地說。「為誰開?茶花滿路……這詞很美吧?假使花有情,暖風裡千嬌百媚,是等誰青睞?雷魈,我千里迢迢又為誰,你懂吧?」鹽梅擱回他身前桌面。

  她不收。她瞧出來了,這不僅是一顆鹽梅,而是他的心意。她不要他對她抱不實際的妄想,她不想欠下情債,她愛的始終只有邵賜方,既然如此,又何必招惹他?她婉拒他的心意,暗示他別錯放感情,一點餘地也不留。

  好一陣沉默。凝煙若無其事地啜酒,雷魈心像被尖刀刺一下,又像被誰扳碎。

  他連干三碗酒,終於忍不住道:「如果他變心了?」

  「不可能。」

  「如何這麼篤定?」

  「他承諾過。」

  「以前江湖結怨,也有人承諾我,只要饒他不死,假以時日,定湧泉相報——」

  「後來?」她問。

  「後來,那小子苦練幾年功夫。他的湧泉相報,就是送我一道疤。」雷魈口氣漫不在乎,指指臉上刀痕。「他帶一大群人暗算我,不自量力。」那回殺戮,他重傷,九死一生。

  「那是你誤縱小人。」

  「那你呢?」雷魈不平,看她對個負心漢念念不忘,替她不值。「承諾算什麼?你糊塗,一句誓言就闖江湖,他要在乎,為何一年多來年音訊全無?可見心中沒有你——」話未說完,三片花瓣掠過雷魈臉龐,留下三道血痕。

  「再胡說就殺你!」她瞠目怒叱。

  聞到血味,黑豹吼一聲,撲上來,張牙、攻擊凝煙——

  「豹兒!」雷魈喝止,遲了,它咬住凝煙纖白頸項。同時,凝煙唰地拔出桌上歃刀,刀光瞬過雷魈眼眸。

  危險!他氣運於掌,就要劈下,卻忽地頓住勢子。

  劈誰?豹還是她?

  二人一豹,殺氣漫騰,周邊客人見狀,慌得尖叫逃竄。

  千鈞一髮,二人一豹竟都僵著。

  豹牙抵住凝煙皮膚,卻沒咬下。為何?憑過往經驗,凡軟它主人流血的,它定銳牙伺候絕不猶豫,但這次它張口卻沒咬下,她沒流血啊。一對豹眼盯住她,獸瞳深處並沒有殺意。

  但那一剎,當黑豹張牙撲來,凝煙急於保護自己,拔起刀就要砍豹,然而獸牙抵上皮膚了,那尖銳迫著血脈,她已對準了豹頸——可是,她收勢了,也幸好收勢了,要不憑這歃刀,豹頭早早落地。

  豹兒沒傷她,但凝煙卻被自己及時收回的真氣震得嘔血,染紅桌面。

  為什麼收勢?是什麼叫她轉念?瞪著豹瞳,凝煙想著,方才它撲來的勢子可真猛,可在那剎,她想到這是雷魈珍愛的夥伴。這一猶豫,竟沒下手。好在豹兒也沒真的咬下,要不她還能活麼?

  雷魈呢?

  豹咬住愛慕的女人,而凝煙持著歃刀砍向他的豹,他遲疑著沒動手:心底卻狠狠駭住了。

  豹牙還抵著凝煙,只是警告她而已;刀還抵著豹頸,也只是自保的一個動作而已。雷魈雙掌熱燙,運著的也只是空虛的真氣,豹和凝煙他都不想傷害。

  矛盾的情愫,矛盾的局勢,一剎岑寂,危急解除。「鏗!」歃刀沒入刀鞘,凝煙昂頭,怒瞪雷魈。

  「我與邵郎山盟海誓,你再敢出言詆毀他,我割了你舌頭!」

  四目對峙,雷魈黯然,移開視線,胸口像被誰重擊。沒想到邵賜方在她心中神聖不可侵犯,連說都不能說。

  刀回鞘,豹牙也離開凝煙頸子,它嗚咽一聲,是替主人抱屈嗎?它伸舌舔了舔凝煙頸子,是道歉還是安慰?

  濕熱的舌舔過她皮膚,凝煙吸口氣,雙手蒙臉,哭了。看似不承認,但她心底明白得緊,雷魈說的沒錯,邵賜方如果真的在乎,怎會一年多來音訊全無?他又沒死,連送個口訊跟她報平安,都沒有。不是說了一安定就來接她的嗎?

  凝煙始終不願去想,邵賜方變心的可能。逞強著,一再告訴自己,他還愛她,他不會忘記她,可現在,都教雷魎一語道破。原本隱匿在心深處的不安,猛地襲擊她,她忍不住熱淚盈眶,難堪。

  看她哭泣,雷魈也跟著難過。他怔在桌前,不知如何開口安慰。方才是一時激憤,才暗示她邵賜方很可能已經變心,只是稍微地暗示而已,她又惱又氣,傷心地哭了。要等她知道真相,她會如何?

  不,他不說了。惹她哭泣,他覺得自己的心也疼了。

  雷魈將原是要送凝煙的雕梅,收回袍內。他徒手抹去凝煙嘔在桌面的血漬。

  「我瞎說的,你別哭了。」他不懂安慰,只說這一句。

  見她還是淚流不止,他又說:「對不住,不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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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點蒼十九峰,最美是斜陽,那座高山,有那麼點像我們的點蒼山。」午後,他們搭船過湖。波光粼粼,小舟擺盪碧綠湖面,船夫在舟前撐篙,凝煙與雷魈坐後頭船板,綠湖兩側,崇山峻嶺,盤踞起伏,連峰插雲。

  凝煙問雷魈:「聽過望夫雲嗎?」

  雷魈搖頭,他看凝煙趴到舟沿,她俯瞰湖水,水清見魚,魚兒在水底嬉戲。她笑望著魚兒,不在意她的發,垂進了湖裡,雷魈盤坐在她身側,看見那黑髮在水裡蕩漾。

  她柔聲說話,讓他的心起了波瀾。

  「大理的點蒼山有片望夫雲,很久以前,一個小伙子在偶然機會救了王的女兒,兩人墜入愛河。王覺得『門不當,戶不對』不肯同意他們的婚事。便將公主囚在宮中,下令追殺年輕人。公主不願違抗父王,卻又對年輕人相思入骨,萬般無奈,竟私自逃出宮,與年輕人逃進點蒼山裡。」

  凝煙掬水洗面,又捧水拍發。低聲說著:「王知道後,大怒,誓殺二人。但苦於點蒼山山高林密,無從尋找。大理巫師獻計說,點蒼之中陰寒多雨,以公主嬌柔之軀必不能久待,定會害病。大王有張白虎皮,可御寒護體,不如拿來引誘年輕人盜取。」

  凝煙回頭,望住雷魈,笑道:「大王聽了巫師的話,故意示袍於眾。於是舉國皆知王有此寶。果然,那年輕人因為心疼公主,不惜冒險進宮盜寶,卻不幸被守候的士兵所抓,立刻斬殺。點蒼山,公主每日站斜陽峰上,盼望情郎歸來。春去秋來,終於倒在峰頂。由於她一點精誠不散,感動天地,化為彩雲一朵,每天日落前飄浮斜陽峰間,這就是望夫雲的由來。」

  凝煙目光堅定。「這是邵賜方轉述給我聽的故事,他曾對我說過,假如王反對我們,他也會像傳說裡的年輕人,帶我離開,就算最後為我而死,他也死而無憾。他對我是認真的,他不會忘記我們的約定。我想……他會毫無消息,一定有他的苦衷,是不是?」

  雷魈不語,凝煙卻追問不休——

  「你說是不是啊?」她像是急著要找人堅定自己的信心,尋求他的支持。

  「你說是就是了。」他道。不想再惹她傷心,默默地移開視線,凝望蔥鬱山林。

  好傻的女人。

  但愛上她的自己,更傻。

  ☆☆☆☆☆☆☆☆☆☆  ☆☆☆☆☆☆☆☆☆☆

  一入城,滿街滿市的人。雷魈採買乾貨,凝煙瀏覽街旁販賣的新鮮玩意。

  時近黃昏,夕光染橘長街,凝煙停在賣香包的攤子前,她撿了個紅線包,眼角瞅見熟悉的身影,回頭,愣住,人影幢幢中,她看見邵賜方。

  「邵賜方——」她追去。

  「慢!」旁伸來一臂,截住她。

  凝煙眼前一暗,雷魈擋住了她的去路。「是他、是邵賜方!」凝煙急嚷,推開雷魈,雷魈長手一抓,再一次將她攔回。

  「你幹什麼?」凝煙震怒。

  「先別追。」怕是有陷阱。

  該死!來不及了。凝煙甩不開他的手,便朝他肩後嚷。

  「邵賜方!是我、是我……」她掙扎著,看邵賜方消失人群裡。她怒急攻心,回瞪住雷魈,咬牙恨聲道:「你放手!」香袖一甩,飛出暗器,雷魈振袍拂開,凝煙足尖一點掠空追去,雷魈手一抓,硬將她拽下地。

  「你?!」她瞠目,一個回身踢他,他退,她再抬手出掌劈他,他又再退,大手抓住她纖臂,輕施巧勁,便將她整個人拽來,手往凝煙頸部一敲,擊昏她,攬腰抱起,離開長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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