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流淚,雷魑心想——要是知道邵賜方娶了別人,不知她會如何?
雷魈心尖泛酸,怎麼竟替她惋惜了?
望著這淚人兒,他五臟六腑竟升起溫柔的情感。他思索著要告訴她事實嗎?要帶她去見邵賜方嗎?要眼睜睜看她心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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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煙一路跟雷魈往南走,途中買了尋常女子的衣裳換了穿上。有他相伴,比一個人瞎闖好,不過對雷魈還是有些戒心,不時提防著他。
十日過去,他們夜臥對山月,曉行披水煙。齊走過山川美景,相處的時候多了,凝煙心防漸撤,發現雷魈除了長相凶悍,話少了點,其實,是個不錯的朋友。
他總是靜靜聽她說話,一路上,就他倆跟一頭豹,不知不覺,凝煙對他說的話越來越多,常常是她說,他聽。她挑選寄宿的客棧,他決定行走的方向。到後來,凝煙甚至把雷魈當好友,一個沉默寡言的朋友。
驕陽艷艷,他們路經市集,補充乾糧。
「買一點茶葉吧?」凝煙望著茶販前一簍簍生茶葉。「好久沒喝茶了。」
雷魈買了一斤,拋給凝煙,自己去打了幾斤酒。他們又陸續買了乾糧,凝煙看雷魈採買兩大袋乾糧,不禁愁歎。
「還很遠啊?」
這一句,教雷魈的心直往下落。她急著想見邵賜方啊,是啊,她滿腦想著跟心上人重逢,他卻只想留住她。
雷魈低頭,默默將乾糧袋口纏緊,甩上肩膀。
凝煙望著他,問:「我們走了這麼多天了,還要多久?」
雷魈看她一眼,敷衍道:「再一個月。」或者再一年?三年?永遠?永遠留在身邊……雷魈為這念頭心驚。
伊人柔媚,他妄想著長留身旁,朝夕相對,只是看著她都開心。他心驚,他黯然。唉,沒去想最後怎麼圓謊?心中沒譜,只想能拖多久就多久。要是孫無極在就好了,他定有法子,能給個好主意。不過前提是,他得先忍耐著被孫無極狠狠嘲笑。
凝煙走向果子攤前,對雷魑道:「我想買些鹽梅。」
雷魈點頭將錢袋拋給她,她倒出碎銀付帳。凝煙大方地花他的銀子,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哎,這還魂丹是無價寶呢!合該花他的吃他的。她又買了五個陶罐,還有調味粉帶走。
雷魈心底奇怪著她買陶罐幹麼,但沒問。
晚上,在湖畔紮營,此時夜涼風靜,月色如銀,水影山光,湖水氳著霧氣,飛螢點點,在草叢裡嬉戲。
柴堆燒著,他們盤坐柴火兩端。遠處,黑豹伏在湖畔低頭飲水。
凝煙從包袱拿出陶罐,一個裝了水放火上煮,一個擺火邊。
「做啥?」雷魈問了。
凝煙瞅著他笑。「等會兒就知道了。」她過去蹲在火旁,雙手托腮,看火焰打著陶罐。
同時,黑豹也在湖畔蹲下,欣賞自己倒影,瞧得如癡如醉。
夜蟲唧唧,林裡夜梟嘀咕,雷魎看著凝煙,覺得胸口暖著、滿著,那是一種他從未有過的感受。
半晌後,凝煙抓了枯枝,將烤燙的陶罐撥開,又打開包袱,拎出用粗紙包裹的茶葉,將茶葉傾入陶罐,捻著衣袖去掩住罐口,隔著袖,捧罐用力搖幾下,霎時茶香四溢,聞了通體舒暢。
跟著她又抓來盛著滾水的陶罐,水沖入盛茶的罐子,滋地一聲,白煙噴湧,水沫溢出。
「好了。」待泡沫散去,凝煙再注滿水,放在火上烤一會兒,然後把酒杯拿出,一人一個,將烤沸的茶倒入,一人一杯。
她舉杯笑望雷魎,說道:「以前,都是下人弄給我喝,這是我們大理白族的習慣,用『烤茶』招待客人。」頭一仰,她干了茶水,輕抹著嘴。「好喝,你試試。」
雷魈拿了,啜一口。只覺清香潤肺,一股淡香余留在唇齒間久久不散。
「如何?」凝煙問,他擱下茶杯。
「很好。」
「換你試試。」她把陶罐推到他面前,眼裡有抹促狹的神色,想看愛砍人的雷魈烤茶,光想就好玩。
雷魈瞪著小陶罐,沒多大興趣,可是一旁凝煙催促著。
「快試試啊,茶葉可以烤上三次再換。」
唉,麻煩。雷魈徒手拿了陶罐擱火邊,烤了一會兒,他不怕燙,徒手又拿回來,瞅著陶罐。糟,接下來呢?他忘了。
凝煙斜臥在地,背靠著包袱,朝他笑道:「快抖抖罐子啊,讓茶葉膨脹。」
雷魈皺眉,有點尷尬地雙手揪住小陶罐抖啊抖,越抖臉越紅。他,他可是鐵錚錚的漢子,現在卻揪著小陶罐抖不休……真是!怪難堪的。
黑豹回頭看了,噴氣,不屑地撇開頭,望別處。主子怎麼幹起這種娘兒們的事?
「行了吧?」雷魈瞪住罐裡茶葉。
「可以沖水了。」凝煙提醒。話未完,就見雷魈抓了另一個裝水的陶罐就往裡沖,滋地一聲,蒸氣噴湧,白煙猛地竄出。雷魈一時被熏得睜不開眼,撇過臉,揉著熏痛的眼。
凝煙嗤地笑開。「傻瓜,怎麼對著陶罐瞧?」
雷魈眼澀,放下陶罐,直揉眼。
凝煙倒樂了,衝著他笑。「唉呀,要你烤茶嘛,怎麼就哭了?真是。」
雷魈牽動嘴角,這女人,竟有好捉弄人的這一面。他將空杯斟滿,遞給凝煙,她雙手捧了,低望茶杯,忽地感傷道:「以前,和他也常這樣對飲……以前,他也烤茶給我喝……」
雷魈轉過頭去撥弄火堆。火焰染紅他的臉,一雙黑眸憂鬱,刀疤醒目,他看來心事重重,都因為她為某人傷心。
凝煙喝了茶,又掏出青銅匕首,拿出採買的鹽梅,就著月光,靈巧地操縱刀鋒,在梅身刻紋。
雷魈看了會,問:「又做什麼?」
「雕梅啊,送他的見面禮。」凝煙左手捻梅,右手輕劃,表情專注,聲音柔美。「『雕梅』是大理特有的點心,我們常吃。」她邊雕邊說。「用刻刀在梅肉雕出連續曲折的花紋,再從空隙擠出梅核,像這樣……」嫩白長指掐出果核,果核咚地落地滾了幾圈,黑豹見了追來嗅聞。它好奇,伸舌舔,酸得嗚咽。
他們見狀,齊聲笑了。
凝煙很快雕好一顆。「中空如鏤,輕壓成花狀……好了!」拿出備用陶罐,將梅子丟入其中,撒上買來的調味粉。「紅糖啦,鹽啦……」又笑看他一眼。「沿途要是瞅見蜂窩,偷點蜜來放進去醃,過陣子就可以吃了。」
她又拿了一顆梅雕著,順手也扔給他一顆。「你也試試,不是很會使刀嗎?雕梅難不倒你吧?」她笑得賊賊地。就是想看愛殺人的雷魈雕梅子,一定很有趣。
唉!難倒他了。雷魈瞪著掌中圓潤飽滿的鹽梅。他揪眉,神情懊惱,他又沒匕首可以雕。
「快試啊,玩玩嘛!」凝煙催促。
嗯,雷魈瞪著梅,掐它,捏它,嗅它,又捻住它在月下看。
「雕梅嘛,想那麼久?!」凝煙笑著,看雷魈表情嚴肅,把梅放地上,態度謹慎,像在對付敵人。
凝煙白眼,他會不會太認真了?又不是雕來賣?
沒匕首,怎麼雕?雷魈思量著,瞅向地上歃刀,手往空中一點,刀受力騰起,落入主人掌中。唰地一聲,甩落刀鞘,霎時一道銀芒,如青龍暴沖天空,劈開暗雲。
真厲害!凝煙驚駭。
黑豹感受到歃刀殺氣,霎時毛管奮起,伏地呼嗥。隨即左右環伺,四下戒備,在哪 ?敵人在哪?
凝煙繃緊神經,眼前提刀的雷魈,和先前沉默寡言的男子判若兩人,提刀的他宛如猛獸。
她驀地一陣心驚,那樣威力強大的刀,只要稍有閃失,很可能就命喪刀下,只要激怒他,可想而知會多慘。
雷魈看她一眼,刀芒映亮他臉上的疤痕。奇異的,刀芒中,那雙望她的眼,溫柔憂鬱,並無殺氣。他定定望住她,溫和的眼神好似在安撫她,要她別怕。
凝煙喘口氣。「你的刀……真嚇人。」
「我是要雕梅。」雷魈嘴角微揚,笑了。
雕梅?凝煙大笑。「用它?」
嗯嗚……黑豹警戒半晌,發現主人沒動靜,失望地翻肚躺平,瞪著天上皎月。沒趣!
歃刀終於出鞘——殺人?不!就為一顆鹽梅。
凝煙歎息,好美。雷魑手中的歃刀,像一線白光,一彎冶月。她起身走近,想看他怎麼使刀雕梅。
刀太大,梅太小。雷魈只好把梅擱在地上,撿來兩個石子將梅夾在中間。好了,他蹲地,吸氣,雙手擎刀,刀鋒向著青梅。
凝煙在他身旁蹲下,雙手托腮等著,等了又等,不見他動手,終於忍不住仰臉問:「怎麼?」
只見雷魈擎著刀,像似被很苦惱的問題困住了,他想了很久,終於望著她,問:「要雕什麼?」
凝煙瞠目,道:「隨便啊!我都雕花,也有人雕菱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