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都不接受,都不擁有,就不會失望。
真是這樣,那現在為何揪心腸?為何難過?為何傷心?
凝煙瞅著手心裡的鹽梅,想像雷魈雕梅的心情,淚濕衣襟,她一直抹淚,到後來視線都模糊了。
她摘下襟上紅花,拿在鼻間嗅聞。聞著花的香氣,想到與雷魈花間相擁,一夜纏綿,又想到他為她做的一切,她真能撇下他?日後不會飽受思念折磨?
離故鄉越近,心越掙扎,拽著花與鹽梅還有滿滿回憶的凝煙,忽地一喝:「停轎!」
「公主……」石榴趨向前來,下馬,攙著公王下轎。
凝煙問著士兵們:「你們……想不想留在中原?」
嗄?眾人面面相覷,旋即猛點頭。
「我們想留在中原啊!」開玩笑,都讓孫無極養大胃口了,戀上快活逍遙的好日子,誰還想回去看大理王的臉色?
凝煙將花兒別回襟上,對眾人笑道:「回青熙別莊。」唉,罷了。這情網已經撒下,好不容易掙脫一個,誰知又讓雷魈闖進心裡。
奇怪的是,決定的這瞬,她的心忽如明鏡,大鬆口氣,反定下心來。一夥人歡天喜地,速速趕在天黑前回別莊。
護衛們想著好酒好菜,凝煙想著雷魈,見到她時,他會是什麼表情?光是想像他的神情,她的心就軟綿綿了,不住微笑著。
回程路上,夕光中,荒路間,見到黑豹,也見到雷魈。
他落寞地立在夕光裡,正彎身拍撫豹兒,聽見馬蹄聲,他怔住,回頭,目光凜住,黑豹也瞇起眼睛。
凝煙?!
轎子在雷魈身旁停住,一隻纖白小手掀起轎簾,露出嬌顏,美麗的雙眼蓄著笑,瞅著他看。
他驚愕得說不出話來,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樣。
凝煙笑問他:「昨晚……你是不是躲在被裡哭?」
雷魈怔望著她,這是真的嗎?他不是在作夢吧?
凝煙探出頭,小手先摸上他衣襟,然後往上,撫上他的臉頰,他竟感動得眼眶刺痛。
「你傻啦?」她的笑容令他目眩神迷。
大掌按住她頑皮的小手,熱切地看著她,凝煙揪住他的衣服,巴上他身子,主動送上香吻。
他心悸,將她身子一攬,拽在懷裡,低頭深吻她,讓熟悉的香吞噬自己。
這失而復得的心情——好滿足!
尾聲
青熙別莊,孫無極算準凝煙會踅返別莊,備了酒菜歡迎他們。
這次雷魈開心了,胃口很好,肅殺的臉容現在有著的只是溫柔,尤其當他瞥向身邊伊人,唉,好幸福!
孫無極笑間凝煙:「不回大理,那麼,有什麼打算?」
凝煙看了雷魈一眼。「去他寨裡玩玩。」
「哦?」
「去住幾天。」
「是幾天?」孫無極存心幫雷魈問到底。
凝煙微愕,淺笑,隨即輕聲說:「看住得慣還是住不慣。」
孫無極怪叫一聲。「慘也!唉,肯定住不慣。」
「何以見得?」凝煙困惑,追問:「那裡……不好嗎?」
雷魈惡狠狠地瞪著孫無極,氣得想掐斷他的脖子。
孫無極呵呵笑。「黑寨好極了!」接收到雷魈警告的眼神,忙又補一句:「好得不得了。」
凝煙見雷魈拚命給孫無極使眼色——嗯,定有蹊蹺,最好先問清楚。她問孫無極:「怎麼個好法?」
孫無極連聲保證。「保證讓你大開眼界,不虛此行。」
她還是不放心,試探地問:「很偏僻嗎?」
「是隱密了點。」要登過兩座高山,經過很多山洞,通過幾處地道,主宅建在地底,嘖嘖,他懷疑凝煙會住得慣。
「花草多不多?」凝煙試著在腦海勾勃雷魈住的地方。
「生禽猛獸比較多。」
「那麼,人呢?住那裡的都是些什麼人?」
雷魈咳了幾聲,糗了。
孫無極努力憋住笑,一臉正經。「人啊?就你身旁那位啊!」
「嗄?」一時會意不過來,她問雷魈:「他意思是……」
雷魈繃著面孔,他的聲音聽起來如同窒息一般。「黑寨……只有我一個人。」
「嗄?」凝煙驚呼。
孫無極忙補上一句。「還有很多動物,不悶的。」
凝煙笑出來。「好好好,告訴我有哪些動物,別嚇著我了。」
雷魈更窘了。
孫無極樂壞了,落井下石,他迫不及待想介紹黑寨,欣賞雷魈越來越窘的表情。
「不就幾頭熊嘛。」孫無極輕描淡寫。
凝煙驚駭。「熊?熊?!」天!
「嗯,還有五隻豹子。」
「豹子?」老天爺!
「其它都是比較尋常的……」孫無極眨眨眼。
「說來聽聽。」還好,最恐怖的過、去、了。
「狼。」
「狼?!」這叫作「尋常」的?!
「山豬。」
「山、豬!」此刻凝煙腦袋裡的黑寨,充斥吼來吼去、咆來咆去、咬來咬去、衝來衝去的野獸。
「最可愛的就是猴子了,滿山壁的大小猴子,足以捍衛黑寨的安全。」
聽到這,凝煙已經不想說話了。蒼天!雷魈是打哪蹦出來的?
怕凝煙失望,雷魈趕緊拉住她的手道:「別怕,它們全聽我的,而我……聽你的,所以……」
所以?凝煙挑起一眉。稀罕了,雷魈竟能說出這麼動聽的話兒。
所以?孫無極大聲問:「所以你是要說你好愛凝煙,所以拜託她不要撇下你?」
轟!雷魈脹紅了臉,凝煙開心地笑了,三人飲酒吃飯,好不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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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雷魈、凝煙、孫無極三人飲酒作樂,快活逍遙之際,薛家莊裡有個女人哭泣著。
唐婉婉哭得眼睛紅腫,只要瞧一眼床上的丈夫,便又哭起來。鬼醫伏在一旁榻上,看女兒傷心,好內疚。
唐婉婉啜泣道:「大夫說賜方的腿廢了,再也不能走路了……」
鬼醫恨恨道:「爹一定幫你報仇!」
「真的?」唐婉婉望住父親。
鬼醫點頭。「真的。」
「那你快去死——」婉婉抓了壁上佩劍,扔給父親。
「婉兒?」鬼醫先是驚愕,旋即憤怒。「你竟敢叫爹……」
「是啊,你不是要幫我報仇?慫恿賜方狼心狗肺地去傷害凝煙公主,是你!要幫你繁殖奪魂花害人的,也是你!為了你的仕途、為了你的野心,你把他害成這樣,最後家也毀了、腿也廢了,爹,你稱心了?而今連聖主都不睬你了,為什麼?你有沒有想過,這是報應!」凝湮沒趕盡殺絕,已是莫大恩賜。
鬼醫被罵得張嘴無語,又氣又惱,看起來更蒼老衰頹了。
邵賜方昏迷著,聽見爭吵聲,嚇得嚷嚷:「不要殺我……凝煙……求你……」
唐婉婉見狀,又傷心地哭起來了。
鬼醫心疼女兒,低聲安慰。「爹……爹會找人治好他的腿,爹跟你保證……婉婉,別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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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後——
黑寨自從來了個女主人,便又再造起房舍,這回可是建在地上,猛獸依然橫行,但是多了數名家丁,屋宅前後團花盛放,花香淡去了猛獸的銳氣,蒲公英雪片似地在空中飄舞著。有個小孩在草堆裡啼哭,一頭黑豹在他旁邊的花堆裡翻滾,壓得花香四散,小嬰孩在襁褓裡哭個下休,哭聲洪亮,引來個彪形大漢。
他走來,黑豹蹬直身子,呼呼奔來左跳右纏捱著他。
他俯望嬰孩,眼光溫柔,和他臉上駭人刀疤極不相稱地,嘴角竟浮現抹好慈祥的笑容。他抱起嬰孩,厚實的大掌,輕輕拭去孩兒眼角淚珠。小嬰孩停住啼哭,靜靜地望他,小手抓住他拇指,吸吮起來,他笑了。
抱著嬰孩,領著黑豹,走向花海,尋找愛妻。
她背光立在花間,光影映著她瀑布般的長髮,映著她身上的紅色衣裳,他走向她,他心愛的女子似有感應,回過身來,望住他,笑得嫵媚。
他覺得自己的心,軟綿綿地,像醉了。他停在她面前,讓她將手裡編的花環戴在嬰孩頭上。
她問:「囝囝乖嗎?」
「他哭不休。」
嬰兒眼角還掛著淚珠,她低頭,吮去眼淚。「不哭啦,娘抱抱。」她抱過嬰孩,男人摟住她。
他笑道:「孫無極來探望我們。」
凝煙哼道:「那廝來了準沒好事,定是要你相幫什麼。」
雷魈低笑,風吹來,暮色映著他們的背影。黑豹奔馳,天黑了,該回窩了。
那裡炊煙裊裊,被雷魈搶擄來的趙大廚,差使下人準備晚膳。
「又是酸辣魚?」有個青衫執扇的男子倚著灶房木門,皺眉頭抱怨。「真夠了,次次來,次次吃酸辣魚……」
趙大廚尷尬,憨笑著。「孫爺,我還準備了別的。」
「哦?什麼?」
「茶花餅。」
孫無極嘖了聲,頗不以為然。「還好,我自己帶了酒菜。」這雷魈喔,再這樣和凝煙公主耗下去,怕連怎麼使刀都要忘了。瞧瞧這座黑寨,都快叫花兒掩沒了,他差點不識得路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