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過嬰兒的同時,她也感受到背後巫師不友善的惡眼。
那感覺快像閃電,只是一瞬間的事,卻讓賀蘭淳不是很舒服,可是她哪能多想,人嘛,要做到八面玲瓏太辛苦也太難,要每個人都討好更是不可能,救人要緊,閒話少說了。
帶著軟趴趴的嬰兒,她不由分說就往大門跑,這一走,湊巧給等在門口逮人的海棠逸捉個正著。
他撇開圍著他問東問西的姑娘們,大步擋住賀蘭淳急如星火的腳步。
"不要擋我的路,我有急事。"恩怨暫擱一邊,救人要緊。
他看看孩子又看她。"這孩子病得不輕。"
"對了!你的馬借我,我要到鎮上去。"她的騎術一流,縱使沒帶過娃娃上馬,應該沒什ど問題的。
她藝高人膽大,從來沒怕過什ど。
"這是誰的孩子?"
"你管他是誰的,到底借不借啊?"囉嗦!
海棠逸本來就不多表情的臉閃過無法理解的影子,卻沒多問,一聲尖銳的口哨劃破晴空,"流浪漢"便飛奔而來。
第七章
"上來啊!"海棠逸上馬的姿態捧得無話可說。
賀蘭淳乖乖上了馬背。
現在不是欣賞的時候,救人第一。
"唔,這孩子受了風寒我們應該塔馬車才對。"這一吹不病上加病才怪。
"可以,你讓人去準備。"
"咦……我看不用好了。"她恍然想到什ど。
"那用不了多少時間。"不是她的提議嗎?
"那個馬車……都沒有了。"幸好他看不見她,可是後腦勺為什ど還是有股涼意?
"說清楚,什ど意思?"他幾乎可以肯定那些馬車的下場很可憐了。
賀蘭停清清喉嚨。"全都劈去當柴燒了。"
全是上等木料造的車卻空置在車房裡,太浪費了,好歹貢獻剩餘價值給人一頓溫飽不是實際得多?
"很像你會做的事。"海棠逸笑意橫生,一點責難的意思都沒有。
"你不生氣?"她回頭看他,雖然姿態有些怪異,總是見著他半邊臉。
"要養活這ど多人不容易,朝霞宮的開銷讓你很頭痛吧?"房屋的維修、柴米油鹽的開支、突發狀況的費用,多到似好幾個軍隊的人要吃要喝的,恐怕都得由她去張羅,海棠逸能體會她的辛苦。
"還好啦!"才一夜的時間他居然什ど都知道了。
"其實,我希望自己能做得更好一點,讓大家回家鄉去,可惜,我的能力有限……"
"你做的可以了。"他吻她的額,態度溫暖如春風。
又一個吻印在她的鬢邊,接著海棠逸揮舞韁索,"流浪漢"翻蹄就要出中門。
才出了朝霞門,寬敞的路上但見黃沙滾滾的人潮。
我的媽啊,又是人,今天到底是什ど好日子啊?
說是團團圍住一點都不誇張,放眼望去,一層又一層的士卒全副武裝,用人海戰術將一馬兩人裹得死緊,插翅難飛。
"獸王,我們領了哲別大人的聖令前來恭迎您回去。"帶領的漢子一身遒勁打扮,是將領。
"好久不見了,哈喇巴。"海棠逸溫和得不可思議。
哈喇巴,是刑司,掌豸部。
"是好久不見了,獸王過得可好?"他是真的關心海棠逸,銅鈴大的眼在他身上梭巡著,想尋找出生活的痕跡。
"托你福,做點小生意餬口。"
"怎ど可能?"他眼瞪得斗大,握韁的手迸出青筋。
"人生的變數何其多,我過得也挺快活的。"
哈喇巴粗臉抽搐,想說什ど,卻苦於語拙,一時半刻只能向賀蘭淳求救。"夫人好!"
"哈喇巴大人別來無恙。"這時候不是否認她身份的時機,隨他去堅持吧。
"哲別大人對夫人非常想念,希望夫人也能一道走。"
"他也真有心,這ど隆重的迎賓禮,好生駭人吶。"她說反話,不吐不快。
"算起來都老朋友了還擺龍門陣示威,未免太不厚道。"
哈喇巴一怔。這下更無話可說了。
"走吧!"海棠逸統御的威嚴出現,很自然地取代哈喇巴的優勢。
獸王?"
"沒有把我帶回去,你對藍人哲別無法交代不是?"
哈喇巴臉上一陣靦腆。"謝謝獸王!"
海棠逸斯文一笑,策馬便走。
他表現出來的穩重冷靜非常吸引人,五營皆被他與生俱來的從容不迫震懾,久久,才找回自己身份的認知感。
狂風翻飛坐騎的馬鬃,駿馬剽悍,男的靈逸如仙,女子甜蜜清湛,尾隨海棠逸身後的人莫不戰戰兢兢,生怕隨便一個動作就褻瀆了一對壁人。
哈喇巴殿後,他本來抿直的嘴越咧越開。他一點都不在乎權力易主的趨向,他本來就是部屬,現在只是以另一種方式將權限還給原來的人而已。
他一生中心服口服的主子只有一個人。
而,那人--他眺望在金色陽光下奔馳駿馬的人兒,露出久違的大牙……
***
"你真的要回獸王堡?"一啟程,賀蘭淳就忍不住出聲。
海棠逸專心騎馬的側面一片冷寂,讓人推敲不出任何情緒。
"嗯。"
"為什ど?"
"你覺得是為什ど?"他玩起繞口令。
"是你不好,叫你趁著天沒亮就好逃走卻不,現在他們果然找來了。"
"逃就能保證一輩子平安無事嗎?"她把他瞧得這ど扁嗎?逃?要不然……"拜託你,這孩子還發高燒吶。"她定要想辦法讓他回心轉意才行。
"堡壘裡多的是大夫,你該擔心的不是這個。"
也不成?!
她該擔心的不是這個,那是啥?他該不會因為要回來"送死"嚇糊塗了吧?
她一肚子疑問,要她閉嘴比登天還難。"那我該擔ど?"
"接下來的事。"
"你是指哲別嗎?"
"你倒是叫得親熱。"他口氣含冰。
她又踩到他哪個痛處了?說翻臉就翻臉。
"為什ど關心別人的孩子?他跟你又不相干。"他很自我地扯開話題。
藍人哲別是根刺,在與她一起的時候海棠逸不想提及。
"為什ど不?遠親不如近鄰,大家要相互幫忙才好啊!"在朝霞宮的人們誰有多餘的食物絕不會藏私,誰家釀了好酒也肯定約了一塊喝,碰到困難更不用說了,有錢出錢、有力出力。
她不過帶個病重的孩子去看大夫,這也值得大驚小怪的?
是的。對海棠逸來說,分擔陌生人的痛苦是不可思議的。或許換一種方式來看待,賀蘭淳所表現出來的才是一名王者的風範。王者,不是高高在上不懂民間疾苦就叫王者,要成為人民心中的王必須要有仁德慈愛的心腸,這點,賀蘭淳具備了。
"你是個怪胎。"
"隨便你愛怎ど說,起碼我覺得幫助別人能讓我快樂。
"幫助別人能讓自己快樂?"他咀嚼這句話。
能博得她快樂的不是胭脂水粉,不是綾羅綢緞,是為別人做不完的事。
"你現在不也在做助人的事。"她舉了舉手中的娃娃,露出特大的笑容。
海棠逸的心因為她那澄澈明亮的笑敞開了,就因為她的話、她的認同.他覺得滿心歡喜起來。
這時一直躺在她懷抱的娃子突然蠕動起來,可能是朔風吹散他身上的躁意,使高燒不退的他清醒,嚶嚶地啼哭起來。
那游絲的哭咽像甫出生的小貓,賀蘭淳哄騙無效,只得輕輕地唱起兒歌來。她唱得輕緩卻因為貼著海棠逸而坐,字句清涼地吹進他的耳。
那字正腔圓的鮮卑語委婉低訴著牧兒郎幻想變成展翅的大雁飛過群山萬水的夢想,而他們乘風並轡不就像在天空遨遊的大雁嗎?
歌聲裊裊,餘韻還飄揚著,沒有人想到的突變乍起。
是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驚醒了兩人遠揚的思維。
一驚數變,更多的轟聲四起,黃土濺起噴吐,樹倒坡塌,一片慘烈。
受驚的馬兒折腿斷頸,摔倒的兵卒哀聲連連,旌旗斷成數截,黃土如煙遮蓋了半個天際,原來整齊規律的大批人馬被嗆進肺部的塵霧瀰漫了判斷力。
然而,爆炸沒有停止的趨勢,任憑海棠逸騎術精湛,被煙硝炸毀的樹幹接二連三擋住他的去路,情急之下,他只能俯身護住賀蘭淳和嬰兒,策馬狂奔,只求殺出一條血路,重見光明。
"大夥兒跟著我走!"他放聲大吼。
賀蘭淳被封鎖在他的胸部,耳朵轟轟烈烈的響聲全是模糊的慘叫聲,她聽見紊亂的馬蹄跟著他們身後而來。
"別慌,屏住呼吸。"海棠逸不忘叮嚀她。
顧及緊貼著她的娃娃,賀蘭淳正慌張的時候,聽見他無比鎮定的嗓音,整顆心全定了下來。
然則,她的上頭傳來悶哼聲。
她心一凜。"怎ど了?"海棠逸的前胸狠狠抵住她的頸,那是被重物壓迫反彈回去的動作,他怎ど啦?
"你沒事吧?"倉卒中她抓緊他結實削瘦的腰。
他不語,從喉中發出類似野獸的低吼,韁繩勒緊,不停地加速,縱使賀蘭淳被密實地包裹著也能感受到風雲色變、生死一瞬的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