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她,沒再接續著話,只是輕輕暖飲著手中的啤酒。「其實我跟你上樓來,是有事想跟你談談。」沉默了片刻,他終於道出重點。「喔?」斐斐只應以簡單的單音,一手拉匯手中啤酒拉環,猛力的灌了幾口。
直到這一刻,看著她喝啤酒的方式,周紹軼才完全感受到她的率性直接。「其實我是想請你來當廷豈的家教。」
「家教!?」斐斐差點沒將口中的啤酒噴出來,輕咳了幾下,她嗆紅了眼。「為什麼?」拉拉自己的耳朵,藉以證明並無耳誤。
這個男人在搞什麼呀?
有人是這樣子的嗎?前一天才一臉怒氣的將她給開除,隔了一日,就親自跑來請她回去當家教。
他喜歡將人當猴子般戲耍嗎?一思及此,她不自覺地蹙起眉來瞪著他。
收到她徽慍的目光,周紹軼不以為意的搖頭笑了笑。「我是誠心誠囊的來邀請你,希望你能重新回去教導我的小孩。」
站起身,他看著她,走近她身旁,隨意將手中的啤酒置於一窮,然後背對著她,修長的雙手支撐在頂樓的水泥矮牆上。
又沉默了片刻,他深吁出一口氣,彷彿是作了極大的決定後,他才接著道:「廷豈在五歲的時候,他母親就丟下我們兩人,獨自走了。」
要讓他再提及這段往事,無疑是讓他再次承認自己的失敗。但,不知為何,今夜他希望將它講出來。
也或許,能對著一個外人講出來,即表示他已能坦然面對這段傷心的事實,即表示那件事已傷不了他,他已由那沉痛的哀傷中完全地走出來。
丟下、獨自走了!?他的意思是指周廷豈的母親,已經過世了吧!難怪,她打電話家聯時,老是無法找到人。
一思及此,斐斐臉上罩著濃濃的歉意。「對不起!」她開口道歉。畢竟她不該觸及人家傷心的過往,痛失愛妻是何等哀傷之事呀!突來的道歉聲,由周紹軼身後傳來,他轉過身來,看著她一臉的真誠,他又陷人一片沉默,抿唇不語。
半晌後,他拿起啤酒猛灌了幾口,才接續著說:「你不需要跟我道歉,因為你沒錯。」放下手中的啤酒罐,他深深地凝視著她。「那小子從小就沒有媽媽管教,而我又因工作關係無法分身,再加上偉豐實在太過寵他,才會讓他在行為上有所偏差。所以如果真要道歉,也應該是我開口。」
見他眉頭漸攏,口吻深沉,斐斐趕忙開口安慰。「其實事情沒你想像的那麼嚴重,廷豈也不過就是好動了些,他這個年齡的小男生好動是正常的。」
「是嗎?」他懷疑她的話,是出於好心的安慰。
斐斐認真的點頭。「這是過分聰明的孩子,才會有的舉動。」然後她偏著頭思忖了片刻,開始—一舉例。「華盛頓砍櫻桃樹的故事你聽過吧?愛迪生也曾經把火車給燒了,還為了偷懶而發明了電報機呀!還有、還有瓦特將雞蛋給丟人蒸汽機裡……」
她認真的表情、—一的舉例,引來周紹軼一陣悶笑。
「這是你對我的開導教育嗎?」直視著她的雙眸躍動著粼粼光彩,他問得似乎話中有話。
還記得今晚她曾經提過,她在教育學生的同時,也希望能一同教育家長。
斐斐推了推鼻樑上厚重的眼鏡,感覺心跳漏了拍。「不是。」搖搖頭,她雙眼眨也不眨地看著他,為他唇瓣上的笑紋所吸引。
她不得不承認,他笑起來很好看,不過她是指這種發自內心真誠的笑。
因為唯有發自內心真誠的笑,才會牽動他那一臉好看的古銅色肌膚,而使每個肌理、紋路綻放出如烈陽般的溫度,一種能溫暖人心的溫度。感覺她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臉上,周紹軼斂起了笑意,單手撐顎的看著她。
「現在我承認了我家那小子的話,你確實與眾不同、也很容易讓人喜歡,也或許過些時日,我還會認同你確實是位好老師。」
地的言下之意,是還沒經過他的評斷前,他絕不會承認她是個好老師嗎?
斐斐撇開頭,喝了一口啤酒。「如果連我都不能被稱為好老師,恐怕你也很難再找到所謂的好老師!」她晶亮的眸中有抹自信、更帶看自負。
看著她,周紹軼笑了,這次笑得更真誠、更燦爛。「就算是自家商品真的很好,我也從未見過像你這樣的自我推銷方式。」
已經很多年了,他不曾像今夜這般開懷的笑過。
他那笑容、那可惡卻好看的笑容,好像擺明了是在嘲笑她就是賣瓜的老王!唯有老王賣瓜、才會自賣自誇嘛!
「喂,你!」斐斐噘起嘴,氣憤地抬起手指,直接戳上他硬碩的胸膛。纖柔的手指輕觸及紹軼胸懷的剎那,直率的斐斐完全沒感受到他的黑眸正澤澤發亮。
老王?她才不可能是老王呢!她一點都不老。
「別拐彎抹角的罵我,我還很年輕,不像某人。」她逕自說著,還刻意拉長尾音,加重「某人」兩字。
想想。如過你有一個已經十五歲的兒子,那你可能會是幾歲?就算年齡不老、恐怕也不年輕了吧!
至於他能擁有一張看來不過三十出頭的俊臉,斐斐相信,應該是駐顏有術吧!
他黑眸底的光暈沒因她的話語而消失。「你是在暗示,我老嗎?
這兒年來,他雖然不喜歡,也從未想過再接納任何女人。但,這不表示他就該清高的像個和尚,他是個正常的男人,當然也會有該有的需求,而那些被他抱過的女人口中,可從未有人嫌過他老!
斐斐仰頭又喝了口啤酒,低下頭來的同時,毫不避諱的對著他,含顎點頭。
見到她黑瞳裡那抹淘氣的光暈,紹軼不服氣的撇撇嘴。「我可從未聽過有人會說,-個正值精壯的男人是老人。」
「精壯?」斐斐撅嘴,搖著頭笑。「你兒子已經十五歲了,還說自己是精壯的年輕人?」人老了要服老,最重要的是保有一顆赤子之心就好。
看了她一眼,周紹軼沒有回話,調開了原本凝視著她的眸光,將視線空拋於黑夜的星空中。
她發現了!
等到周紹軼將視線由黑夜中再度拉回,斐斐清楚地瞧見了他眸底那抹一閃而逝的哀戚。
雖然只有短短幾秒鐘,但她卻注意到了。
他一向是自負、自傲又霸道的,不是嗎?那又有何事會令他感傷、哀慟呢?
沉沉吁出了一口氣,紹軼仰頭將手中殘餘的啤酒喝完。
「我家世代以種植、經營咖啡豆為業,所以我從小是在巴西長大的。我的父親是有拉丁血統的華裔商人,母親則是道地的台灣人。」調回眸光,他看著她的眼裡躍動著異常的光彩。「直到我十七歲那年,我還記得那年夏天,是我第一次踏上這塊主地,這個位於太平洋西側的島嶼。」
略頓了下,他彷彿是在內心做了極大的掙扎,才又接續蓮說:「也是那年夏季,我遇見了海姿,那年她只有十六歲。」那落寞的眼神令人心疼。
他調回凝視著她的眸光,轉而注視著手上的空啤酒罐。
海姿!?
斐斐偏頭想著,心裡有股莫名的鬱悶。「是廷豈的媽媽嗎?」明知不該開口問,也生怕會再度勾起他的哀傷,但,斐斐卻出其意外的管不住自己的嘴巴,還有胸口那抹難解的蠢動。
他對著她緩緩點頭。「她像夏夜裡所綻放的清新茉莉,明媚的眼永遠懸淚欲泣的惹人心疼,吹彈可破的肌膚如上等窯燒的白瓷,只能捧在手中細細呵護。」
又停頓了一會兒,他似在腦中拼湊著她的影像。「我喜歡她,從見到她的第一眼,就喜歡上她。」
承認自己心裡的愛意,讓紹軼略薄的唇瓣,不自覺地飄起一抹自嘲的笑。
「能再給我一罐啤酒嗎?」過往他不喜歡喝酒,但今夜他想放縱自己,就算喝醉了也沒關係。
看著他的笑,斐斐很心疼,為他臉上那抹自嘲笑意感到不解。見她不敢開口問,生怕稍不留心,會觸及他心中的傷源。
轉過身,她背對著他,沉默的走回屋裡。
只花了幾秒鐘的時間,她快速地又回到他身邊,遞出手中的啤酒,也為自己保留了一罐。
「喂,古人有云:『酒入愁腸愁更愁』,所以我勸你別喝太多。」她知道說太多安慰的話,不見得會讓受傷的人停止心疼,恐怕還會助長哀傷的氣氛。所以如果想拋開那令人揪心的情愫,最好的方法就是轉移話題。
接過她手中的啤酒,周紹軼眸底閃過一抹邪氣,隨即唇瓣綻開了淺錢笑意。「你是捨不得我把你冰箱中的啤酒,全都給喝掉了,是嗎?」
他當然知道她是在安慰他,她的安慰方式一向是特別的。
「喂,你這樣說有失公道喔!』斐斐不服氣,瞪了他一眼,轉過身佯裝著發脾氣。
沒理由她好心的安慰他,還拿了啤酒給他喝,他卻嘲笑她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