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解開安全帶,一手按住她顫抖的背脊,低頭詢問。"青青,你怎麼了?"
"我不知道……我好痛,我的肚子好痛……"她咬著牙,從唇縫中傾吐出微弱嘶啞的聲音。
他看著青青在月光下蒼白如紙的臉,心裡有一絲不祥的惶恐。
"我馬上帶你去醫院!"
青青感到腿間不斷流出汩汩的熱血,她下意識地用手碰觸,隱隱感到身體裡的某個部分正緩緩流失──
"血……"暗紅的血在月光下顯得觸目驚心,青青面色慘白,求救似的眼神驚惶的看著熙哲。
那是什麼?熙哲駭然的擰起眉心,右腳緊踩油門,心裡有種隱隱撕裂的痛苦。
車子快速的在暗夜中奔馳。
"熙哲……打電話叫我媽媽……叫我媽媽來……"青青痛苦的說。
看著青青被送入急診室,熙哲憂心忡忡的在櫃檯填寫表格,機械似的回答護士的問題,心裡猜想著幾十種可能的病。
晚上吃飯的時候,青青就說過胃不舒服,她好像一直很疲倦的樣子……一定是拿掉孩子的後遺症。孩子沒有了,那又怎樣?我愛她……縱使她不愛我、不要我的孩子,我也無所謂……我無所謂……熙哲忘了打電話給岳母,一個人坐在候診室的椅子上,抓亂了頭髮,痛苦地回想著。
"唐先生!"醫生從急診室裡走出來。
熙哲聽到醫生的叫喚,趕忙走上前。
"唐先生,孩子已經保不住了,她大量失血,我們會把她送到加護病房,先觀察幾個小時──"
"你說什麼?什麼孩子?"熙哲蹙起眉頭,陷入了迷惘中。
"你太太懷孕了,你都不知道嗎?"醫生懷疑地問。
"我今天才知道,可是她……"
"你太太因為流產,情緒好像不是很穩定,你一定要好好的安慰她。"醫生又說。
熙哲深深的吸一口氣,覺得胸口好像快要爆開來了。
"醫生,你確定嗎?她真的是流產了?她……她兩天前才剛剛做過墮胎的手術……"熙哲說著自己曾經相信的事實。
醫生一口否定,堅定地說:"不可能!孩子剛剛才流掉,你一定是弄錯了。如果做過墮胎手術,絕對不會有這樣的情況。唐先生,你太太懷孕至少有兩個月了,她失血過多,要不是你在最快的時間內把患者送來,恐怕連她的生命都有危險。"
熙哲困難的吞嚥口水,一臉驚慌錯愕,不能相信耳朵聽到的話。
醫生有些同情地看著他。"沒關係,都已經脫離險境了。你可以在加護病房外看她,等她的身體狀況穩定了,我們會很快把她送到普通病房裡。以後一定要很小心──"
熙哲含糊的回應著,意識已經開始模糊。
不是我,熙哲,不是我……你一定要相信我──
他的腦海裡不斷地重複著青青的懇求和哭訴。他做了什麼?他瞪視著自己彷彿沾滿了血腥的手。如果他相信青青就好了,如果他相信青青說的話,就能夠很快的查出真相,可是……他卻選擇相信自己的判斷。
"天啊!我到底做了什麼事?唐熙哲,你自以為聰明一世,想不到……想不到你親手殺了自己的骨肉……狠心的人是我!殘忍的人是我!不是青青……不是青青……"他輕輕地笑出聲來,滾燙的淚水,一滴一滴滑落他的臉頰。
"對不起,對不起──青青,我沒有相信你,青青……我對不起你……"他一個人坐在候診室裡,埋頭掩藏他崩潰的情緒,不斷重複著這幾句話。
許久許久之後,他緩緩地拿起手機,聯絡了青青的父母。他知道這個時刻,青青最需要的不是他,而是青青最信賴、最親近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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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清醒了,第一眼就看見媽媽擔憂的眼神,大量的淚水霎時湧出了眼眶。青青的母親悄悄地拭了淚,趕緊上前憐惜地撫摸女兒蒼白的雙頰。
"青青,怎麼會這麼不小心,懷了孩子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青青別開頭,回想著這幾個星期身體產生的變化。
"你這個孩子,真是不懂事,那個沒有來,你都沒有注意到嗎?"
"我那個本來就很亂……而且我們都有防備,我以為……以為是因為生活的壓力才遲來……所以我根本沒有想到……媽──"青青的心整個都冰涼了,她低喚母親,想傾訴滿腹的委屈。
她倚在母親的懷裡,聽到媽媽的聲音從心腹裡傳出來。"可憐的孩子……"
須臾,青青的母親猛然想起還在門外徘徊的熙哲。"啊!對了!熙哲還在外面,他在醫院等好久了,你要不要我叫他進來……可憐的熙哲,聽到你懷孕又流產的消息,簡直是嚇壞了!"
青青從棉被裡伸出手來,緊緊拉住了母親的手。"不要!媽,我不想見到他,我不要見唐家的任何人!"
"傻孩子,你怎麼說這種話?你自己這麼不小心,怎麼可以怪唐家的人呢?熙哲等你很久了──"
青青使勁的拉緊母親的手,急促地說:"我不要!我不要見到他!我不要!我不要──"
紀母回頭看見女兒泛著淚水懇求,眼裡閃過不忍。"好好好,媽媽不會叫熙哲進來,不要哭了,乖女兒……不哭不哭……"
"媽,你不知道,他們冤枉我,硬說我去拿小孩,我想要解釋……那不是我,可是沒有人肯相信我,連熙哲也不相信我!是我太笨了,我怎麼這麼傻──可是熙哲他應該相信我的,我太傻了──我把所有的事情都搞亂了……"
"你在說什麼啊?"青青的母親困惑地問。
"我放棄了,我不要再努力了……我什麼都做不好,我根本沒有勇氣再走下去了……"青青崩潰的大聲啜泣,滿腔的委屈立即取代了失去孩子的悲傷。
"青青,你到底在說什麼傻話?你是不是還沒有清醒?"
"媽,我從來沒有比現在還清醒過,來醫院前,熙哲正好開車要送我回家──"青青哽咽地說不出來。
"半夜熙哲怎麼會開車送你回娘家呢?"紀母不解的問。
"媽,因為我和熙哲……已經決定要離婚了……"青青埋頭低泣。情緒從失望、氣憤,化成了更深更濃烈的悲傷。
青青的母親驚訝地說不出話來,她已經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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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唐國沛陪同妻子懷著悲傷愧疚的心情來到醫院探視媳婦,但還是遭到青青的父母隔絕在外。
"親家公、親家母,我們青青身體還是很虛弱,不想見任何人,青青她……她畢竟還年輕,禁不起這樣的打擊和傷害,我看……你們就請回吧!"青青的父親站在病房門口,低頭回禮。
"你們……你們怎麼可以這樣誤解青青?從小青青是讓我們捧在手心上一點一點拉拔大的,她是這麼善良、這麼好的孩子……可是自從嫁進你們唐家,就沒有一天快活過,她這麼小心翼翼的努力著,你們卻還是……"青青的母親難掩激憤的情緒,青青的父親趕忙作勢打斷妻子的話。
"唉!對不起,都是我們不對。事到如今,說什麼都無法挽回了。等青青精神好些的時候,請告訴她我們來過,這件事情是一場誤會,我們將來一定會好好彌補她的。"唐國沛大病初癒就來到醫院探視媳婦,卻還是遭到親家的拒絕,可見兩家的隔閡已經越來越深。
"不用了!我們什麼都不要,我們只要青青平平安安的就好!"青青的母親不理會丈夫的眼神,情緒激動地說。
"請告訴青青,我……"唐母臉色難堪的站在丈夫身邊欲言又止,畢竟對媳婦低頭道歉的話,還是說不出口。
唐國沛不忍責備妻子,看她萎靡的神色就知道,她的內心已經不斷在譴責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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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熙哲又來到醫院想探視青青。
青青的父母輪番擋在門外,他又吃了閉門羹,
才兩天,熙哲覺得自己就像跌落地獄一樣痛苦,那種摸不著、看不到的煎熬緊緊地揪住他的心,他不知道,往後沒有青青的日子,他要怎麼熬過去?
"熙哲,青青不想見你。你也知道,青青現在的情緒很不穩定,你進去只會讓青青激動難過,萬一……萬一她想不開……"青青的母親委婉地安慰焦躁不安的女婿。
"嗯,我還是會每天來看她,有什麼需要儘管跟我說。"
"你回去吧!青青很快就可以出院了,我們會接她回家,畢竟她還是喜歡回娘家住,有我和她爸爸在身邊照顧,她會比較習慣……你們兩人的事情,以後再說吧!現在,還是青青的身體要緊。"
紀母諒解地微微牽動嘴角,她知道事情大略的始末,只有熙伶的事青青還是沒有提。原本氣憤的心情,在看到熙哲痛苦自責的樣子時,已全都煙消雲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