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莫雲兒有些漠然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偌大的房間中,僅有一張茶几、一把椅子及一張床,茶几上的一組茶具及床上的被褥可說是惟一的裝飾品。
空氣中還隱隱帶著一股霉味。
她朝四周巡視了一圈,嘴角隨即揚起輕蔑的一笑。如果這就是名震江北的朝陽堡一貫待客之道的話,這座堡肯定是外強中乾、徒具虛名。
「這茶几和椅子看起來老舊陳腐,至少還不會一碰就垮,看來我這個不速之客令人厭惡的程度要比想像中好一些。」她自我解嘲的挑了挑眉,緩緩行至床邊坐下。
回想方才自己第一步踏入朝陽堡內,上至管事、下至奴僕、所有人注視她的眼皆含著一股異樣的目光。她的姿色的確容易引人注目,但是從那些令人難以言喻的目光中,莫雲兒確定這堡中的人對她絕非善意。
她撫了撫額頭,閉上眼,不禁有些疑惑的呢喃:「答應師父來到這裡,是正確的決定嗎?」
叩!叩!一陣輕柔規矩的敲門聲打斷了她的沉思,在她尚未開口前,門外傳來沉穩沙啞的嗓音:「莫姑娘,二堡主有請。」
「二堡主?」莫雲兒走到門邊開了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年約五十多歲,身材高瘦,雙眼泛著精光的灰袍男子,也就是先前由大門領她至此間的人。
「莫姑娘,堡主目前不在堡中,放由二堡主暫代,請您至大廳一敘。」
「李總管,麻煩您帶路。」她朝男子微微頜首,立即隨他前往正廳。
一路上亭台樓閣、假山流水,這朝陽堡內的庭園造景雅而不俗,自成風格。莫雲兒甚至看出其中某些建築及林園佈置,正暗合著五行八卦的原理。她師父「毒老」是這方面的大行家,她雖不精此道,但耳濡目染之下自然有點認識。不過這段至正廳的路途卻讓她深刻的體會到,這裡的主人除了品味不凡之外,於奇門遁甲之術應有相當的研究。
她推翻了先前認為朝陽堡「外強中乾」的想法。「我那間房的擺設,或許也是這園林設計者的精心傑作吧!」這麼一想,她自嘲的笑了笑。「何必在乎這些呢,此情此景,有地方棲身已經算不錯了。」
當初她師父「毒老」彌留之際,僅交代了兩件事便撒手歸天了。一件事是要她從魔教內取得師娘的畫像,與師父合葬;另一件事,就是要她投靠朝陽堡。
她知道師父在死前已先至朝陽堡替她打點好一切,這次前來才沒有吃上閉門羹,但她不明白的是堡中人莫名的敵意。
「難道是因為師父出身魔教,所以堡裡的人對我有所顧忌?」她的思緒飛快的轉著。「抑或他們認為我是來此白吃白喝,所以意帶鄙夷?」
想不透,她真的想不透。在她一肚子疑惑尚未理清之際,突然李總管低沉的聲音插了進來:「這是旭日樓,二堡主在裡頭正廳候著呢。莫姑娘請!」語畢恭敬的抬手向門。
莫雲兒順著他的手看了一眼前方這棟巍峨的樓房,高高的門楣上掛著一塊匾額,蒼勁有力的寫著「旭日樓」三個大字;樓身是以天然石材為主的架構輔以精緻的雕刻,兼具防火、防震的實用性與石雕雄渾樸實的美觀,她暗暗為規劃這棟樓房的人喝了聲采。
「李總管,朝陽堡內景致特出,一草一木陳設皆別出心裁,不知是哪位英桀雋才之土所設?」
「謝莫姑娘誇讚。」李總管拱了拱手。「本堡內所有建築林園的設計,是出自堡主、二堡王及文居士之手。」
哦?莫雲兒淡淡地扯了下嘴角。先不管那文居士是何人,堡主及二堡主既然都是此等雄才大略的人物,對於朝陽堡在武林能有今日的地位,她心中約莫有了譜。
※ ※ ※
燕飛第一眼看到莫雲兒,老實說是有些驚艷的,不過身為朝陽堡二堡主多年來的穩重自持,使他很快壓抑下心中某種奇特的感覺。
對於毒老的惟一傳人,他模擬過多種形象,但絕對沒有一種可以套用於現在眼前這個女人。她有一種出塵的氣質,美而不艷、媚而不妖,鉛華不御,更凸顯了她脫俗的姿容。月牙色的衣服襯托出她的膚色晶瑩如雪,整個人仿如亭亭而生的白蓮,超塵飄逸,楚楚不凡。
「如此出色的女子,莫怪毒老放心不下。」他微微皺眉,回憶起毒老挾恩對他大哥燕徹施壓的情形。
毒老慘白的面容毫無表情,口中敘述的事似乎事不關己:「倘若燕堡主還記得十年前老朽曾由大漠『毒心蠍』的絕毒中將令尊由鬼門關拉回來,就應該知道你燕家還欠老朽一個承諾。雖然令尊逝世數年了,素聞貴堡中人重義尚情,有恩必報,不知那個承諾還作數否?」
十幾年前的往事,也虧毒老說得出口。
當時在場的人除燕徹及燕飛外,尚有小妹燕霞、燕徹的至交文秋齡及李總管。雖然眾人心中對毒老挾恩圖報的行為頗為齒冷,然朝陽堡欠他一個人情,卻是難以抹滅的事實。
燕徹冷冷地回應:「當然,本堡向來說話算話。只要毒老提出的要求不違背道義,本堡自鼎力相助。」
「呵呵呵!」毒老乾笑三聲。「燕堡主,老朽自知來日無多了。惟一放心不下的,是老朽那涉世未深的女徒兒。希望堡主能答應在老朽走了之後,照顧她一生一世。相信這個要求,應該不至違背道義吧?」
「一生一世?可是要我娶她為妻?」燕徹不置可否的道出他的疑問。
「你知道老朽的意思,沒有比這更適合的方式。」
「在下與湖廣江水樓的樓主萬盛年之女已訂有婚約,這是江湖人盡皆知之事,若是要我另娶他人,可能有些困難。」
「是嗎?」毒老平板的表情有一絲絲的抽搐。「那萬老兒之女與你的事老朽不知道,也管不著。總之,老朽的徒兒是交給你了,盼燕堡主能善待小徒。」話一說完,毒老連一句道別的寒暄語都不留,轉頭便朝外離開。
「慢著!」聽完所有的對話,在一旁的燕飛有些惱怒。
「毒老,話說清楚再走!」話落即欲舉步向外追去。
「別追了,二弟。」燕徹冷硬的道:「毒老輕功獨步江湖,你是迫不上的。」
「大哥,難道真要你悔婚娶那魔女?」一直低頭不語的燕霞抬頭詢問燕徹,語氣帶有明顯的不屑。她的個性縱然有些嬌蠻任性,對於兄長卻十分敬重。事關大哥的終身大事,絕不能讓那魔頭的徒兒進燕家門。
「事情應該還有轉圜的餘地。」文秋齡悠悠地開口:「若是我們找出比燕徹娶她更適合的方法來『照顧』她……」
「文大哥有辦法嗎?」燕霞眼睛一亮。「乾脆我們就像養隻狗一般,給她一個房間就好了,這樣應該也算『照顧』了吧?」說完自個兒吃吃地笑了起來。
「不可,」燕徹無奈的揮了揮手。「畢竟毒老有恩於我們朝陽堡,我們不能虧待他的徒弟。總之,我們以不變應萬變,一切等人來了再說吧!」
毒老那日在堡中刮起的旋風,很快的傳遍了整座朝陽堡。由於毒老出身魔教的背景,所有人一面倒的認為是毒老命其徒弟破壞燕徹的姻緣,說不定還籍以併吞燕家產業,這也就是莫雲兒遭人投以異樣眼光的主因。
燕飛一面回憶當日的情形一面打量眼前的莫雲兒,難以置信這名似乎不沾塵世的女子竟可能對朝陽堡有所圖謀,更遑論把她跟「魔女」這個詞畫上等號。
「燕二堡主?」莫雲兒有些不悅的環視廳中眾人。她進入旭日樓已有片刻,這裡所有人皆默默無語,教立於眾目之前的她有種被侵犯之感。「對於雲兒來訪,堡中若有不便,請二堡主直言。」眼前坐於主位上那名白衣颯爽、風儀凜人的男子,應該就是朝陽堡二堡主燕飛,莫雲兒毫不掩飾的道出她的不滿。
「莫姑娘,令師對本堡有恩,本堡對姑娘到臨自竭誠以待,何來不便之說?」燕飛雙目直視著她,似乎想從她身上看出些什麼。
「有恩?我懂了。」莫雲兒暗自歎了口氣,她師父的確是會藉著恩情向他人勒索的人。迎向那股像要透視她的眼神,她緩緩地開口:「二堡主請直說吧!我師父向貴堡做了什麼要求?」
「莫姑娘不知?」燕飛饒富興味的盯著她,估量她話語間的真實性。「令師怕他百年之後,姑娘生活堪慮,便將你托付……本堡代為照料。」他輕描淡寫的隱瞞了毒老當初疑似「逼婚」的一段。
有這麼簡單嗎?莫雲兒搖頭不語。依她觀察朝陽堡的財力,恐怕養活數百個莫雲兒都不成問題,毒老會放過這個敲詐的大好機會?
她抬頭看著座上的燕飛,正巧對上他注視她的目光。那一泓潭水似的雙眸光采流轉,似埋藏著深沉的寓意,令她有瞬間的失神。她看不出那抹目光微微洩露的思緒蘊涵著什麼,憑著向來不願對人示弱的天性,她強自壓抑自己想避開他視線的感覺,硬是迎視他的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