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傢伙不過是個半大不小的娃兒,但卻也調皮得很。初來乍到蘇州的他一心一意就想飛出這座大觀園,隨處去逛逛。
「不行,不行,咱們絕對不能擅自出門。」
平雲可是青衣姊姊的寶貝,這萬一有個閃失,那還得了!
「為什麼?」
「因為咱們又不認得路,倘若迷了路,那怎麼辦?」
尹紅提出有力的質疑來駁會小傢伙的請求。
小傢伙側了頭,想了好一會兒才眉開眼笑比著
「咱們可以叫馬車,只要知道地方,然後叫輛馬車,不就不會迷路了」嗎?
小傢伙開心地拍拍手。「好棒,好棒,咱們現在就走。」
尹紅硬是止住了步伐,不讓他拖著走。
「紅姨——」
小傢伙一邊比著拜託,一邊還甩他那呢喃細膩的童音將那句「紅姨」的尾音給拉得長長的。
尹紅雖聽不到他哀求的聲音,但他那皺緊的五官卻也讓她軟化了心房。
這小傢伙永遠不知道他長得有多像他爹。
那雙眉濃黑如墨,英挺挺的以倨傲之姿斜飛入發,彰顯著他的英氣與不妥協,而那雙眼瞳漆黑如子星,灼灼燦燦,如此明亮。即使明知那對目光不屬於玉庭少爺。但被它如此凝硯著,竟能引發她一絲心慌——只因他們父子倆有著相似的眸光與神韻。
尹紅轉開頭。避開小傢伙的目光。
在平雲的身上找尋玉庭少爺的身影是個罪過;玉庭少爺是青衣姊姊的相公、是平雲的爹,她不該對他再有遐思的。
這些她都懂;但是——她卻逃不開自個兒所張的情網。
那年,當玉庭少爺從那惡霸手中救走她時,便就注定了她這一生逃不開他那雙泛著溫柔眸光的命運。
她愛上玉庭少爺,在好久好久以前,而隨著日子的漸長漸久,看著玉庭少爺如此深愛著青衣姊姊,她對他的戀意即沒有減少過,相反地竟是一天濃過一天。有時候,當他看著她,衝著她笑時,尹紅覺得自己就快要在玉庭少爺的笑容裡融化了。她苛責過自己的情愫,要自己掙脫這情網,但她愈是掙扎,這網就箍得她愈緊。幾乎將她給勒斃。
尹紅深深地吐了一口氣,收回自己飄遠的思緒。她緩緩地回頭,想對平雲解釋他們倆是真的不能出門去的緣由。但她一回眸,落入她眼簾的是一張冷峻的面孔——
他的面龐上糾著兩道濃黑的劍眉,而緊繃的雙唇微微抿著,嘴角輕揚,掛著一絲玩世不恭的味道,深邃的黑眸正端著她瞧。
尹紅嚇得退了一大步,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玉庭少爺」。「玉庭少爺」在她的印象中一直是溫謙有禮,恍如一塊溫玉;而今天他的眸光裡盛滿了大多的冰冷與——陰鷙。
陰鷙?這個陰沉沉的字眼怎會跟一向溫和的玉庭少爺扯得上關係?!
尹紅費力地穩住自己的心跳,再迎上「玉庭少爺」的目光,想將他嘴邊的笑再瞧上一回,好確定她是不是眼花了。
而他那彷彿帶著嘲弄的笑早已隱去,取而代之的是陽光也融不去的冷傲。
「爹爹——」小傢伙看到「玉庭」,攤開了雙手,朝他奔了過去。
他一動也不動。任小傢伙的小手尷尬地攤在半空中。
看來又有人將他錯認是孫玉庭了。他何德何能啊,怎能與那嬌貴的孫家長公子相提並論,並且一而再的被人錯認是他。大放眸中蓄著冷冷的自嘲。
他眸光中的冷與無情嚇壞了平雲。小傢伙攤著無人擁抱的雙手,敏感的察覺到沈天放的漠然與拒絕。
他抽噎著。「爹爹在氣平雲不乖嗎?」他瞅著淚汪汪的雙眸,昂起頭望向他爹。「平雲不是不乖,平雲只是想出去。」他不是存心想惹爹爹不開心,爹爹別不理他呵——
對於小傢伙的淚眼,天放的臉平靜而無波,沒有一絲動容。這小傢伙是孫玉庭的寶貝,不是他的,他沒必要為了一個小孩的哭臉而動容。瞧見他最崇拜的爹爹不再愛他,平雲大聲地哭了出來。「我不是故意的,爹爹您不要不理平雲,平雲以後會乖乖的,再也不會吵著紅姨帶平雲出去玩了。」
尹紅雖聽不到平雲口氣中的傷心欲絕與心慌,但是她可以從平雲的淚眼與唇型中讀出他的無助。
她的目光迎向很不一樣的「玉庭少爺」,心裡著實不解,平雲一向是玉庭少爺的心肝寶貝,為何今天會如此狠心,硬是理都不理平雲;就連平雲都已經哭得淚眼濛濛,涕淚縱橫了,他依舊冷著一張臉,不肯攤開他的手去擁抱那傷心欲絕的小傢伙!
她丟了一記不解的目光給他,而後奔向平雲,抱住他,直拍打他的背,要他別哭,別流淚。
她衝著平雲比畫著
「爹爹他不是不受你,他是……是心裡有事,所以不開心,因此——平雲,乖,別哭了。」
她又摟緊他,給他愛和關懷,讓他知道他不是沒人愛、沒人關心。乍看到她的手快速比比畫著,且因太過急切而發出「唔唔唔」的聲響時,天放的心口恍如被人重重地敲上一記拳頭。
她是個啞巴!這個認知讓他一向冰冷的臉微微地抽搐著。
他望向抱著孩子的她臉上散發出母愛的光芒,她的雙眸晶亮,臉型小而娟麗,鼻樑骨鋌而翹,唇片兩單薄而泛著淡淡的粉紅,是個標準的美人胚子……她是誰?
為何她會擁著這個直叫他「爹」的小孩,而眼泛慈愛?!
這小傢伙既然錯認他為他爹,那麼他該是孫玉庭的孩子,她究竟和孫王庭有何關係?
在大廳內,他已跟沈青衣照過面,所以他確定這姑娘絕對不是這孩子的娘,然而,她既不是孩子的娘親,為何眼中卻盛滿了不容錯辨的關懷與慈愛,像是個為人母者才該有的目光?!
天放的手稍嫌粗魯地拉著她的手臂,將她拉近他。
「你是誰?」他沉著聲音問她。
從他的唇型中,她讀到了他的疑問。他不知道她是誰?「王庭少爺」他——不知道她是誰?
尹紅因為太過驚愕,而忘了回答他的問題,逕是不解地眨巴著眼,眨巴著她的疑惑。
見她遲遲不答,他隨即悟出。
「該死的,你不只是個啞巴。你還聽不見!」他一時之間竟然忘了這個事實。她既是啞巴,那麼她便極有可能也失聰;而他竟然在對一個又聾又啞的丫頭說話?!
但——為什麼?
她讀得出他言詞中的驚愕,與神情裡的鄙棄。她的殘缺已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玉庭少爺」為何時至今日才嫌棄她的聾啞?她的眸中蓄著淚,她不敢再眨眼,只怕眼一眨,淚水便會滑落;而淚水一滑落,心房便跟著崩解。她可以忍受任何人的閒言閒話與異樣的眼光,但獨獨不能忍受他對她的嫌棄。她將心全交給了他,他縱使不能明白她對他的心,但他也不該如此糟蹋啊!
尹紅拚命地想掙開他的大手,逃開他的視線;她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好好地大哭一場。天放從她的淚眼中,得知他無意中傷到了她。她以為——他看不起她,以為他在嫌棄她的殘疾!
「不,你誤會了,我沒有嫌棄你的意思。」他只是太驚愕了,他只是沒想到這麼美的一個姑娘家,老天爺為什麼會這麼殘忍地給了她一個完美外表,卻同時給了她殘缺。這樣美的人兒,竟要承受如此的磨難。
他是在替她抱不平,不是在嫌棄她,「你別誤會了。」他急急地想向她解釋,但她拚了命地想逃開他。
「該死的,你為什麼這麼頑固!」他一個使力,將她的身子圈繞在他臂彎裡,讓她明亮帶淚的眼眸注視著他。
「我告訴過你,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
她眨巴著錯愕的眼望著他,他竟忘了自己要對她解釋些什麼!解釋?他生平沒在乎過什麼,而他此時竟在乎自己剛剛那句「又聾又啞」會不會傷了她脆弱的心!
真是他媽的見鬼了,他到底是著了什麼魔?他在心裡衝著自己吼,厘不清自己的心為何又亂又麻?
他心裡唯一清楚的是——這個女孩,她的淚眼婆娑是如此的惹人憐……
猛然一記大吼傳來。「放開她,她是無辜的。」玉庭乍見到天放手擄著尹紅,而尹紅淚盈盈之時,直覺得是天放為難了尹紅。
天放抬起頭來,不悅地蹙著眉,而尹紅循著他的目光望過去……
是玉庭少爺!乍看到玉庭卓立在自己跟前的不遠處,尹紅的血液迅速地從四肢百骸褪去,臉色乍青還白。
她看了看玉庭少爺,又看了看自已偎著的人,她猛然倒抽了口氣。他不是玉庭少爺,剛剛傷害她及平雲的人不是她愛的玉庭少爺!總算是釐清了「玉庭少爺」之所以不一樣的原因,尹紅毫不眷戀地奮力推開摟著她的懷抱,而轉身奔向玉庭。她就知道以玉庭少爺的性子,他怎可能會有那麼冷寒的眸光。她就知道自己所心儀的玉庭少爺是不可能嫌棄她的聾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