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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尉菁

  全金陵的人都知道尹紅姑娘是個又聾又啞的啞巴,如果不是仗著後頭有孫大少夫人在撐腰,那麼今天的尹紅姑娘還是個淪落街頭的賣藝人。

  尹紅姑娘美嗎?聽說是美得不可方物,不然「怡紅院」紅牌花魁,當年皇上御點的美人兒葉小釵也不會為了個尹紅姑娘而大吃飛醋,以死相逼把人家正室給逼退了。衝著這些傳聞,不顧尹紅姑娘身有殘疾,而前來孫家提親的富人商賈絡繹不絕。他們為的是孫家的財產,還是為了尹紅姑娘的美色,雖不得而知,但很明顯的,他們都對尹紅姑娘充滿了好奇心。

  上門提親的人一個接一個地來,卻一個接一個地被打了回票,在大把大把的人當中,竟沒一個人進得了孫家大廳,瞧上那尹紅姑娘一面。直到最近,孫府大夫人出閣前的手帕交季二奶奶過府來訪,才結成了一門姻緣,聽說那人是義民莊的少莊主,季二奶奶的生死之交,這樁親事說成了,那麼孫、季兩府可算是親上加親又加親了,到時候他們金陵城可就熱鬧了。

  沈天放也聽到那個傳言了。傳言孫家的尹紅姑娘下個月初就要嫁到祁河鎮,給義民莊的少莊主當妻子。

  他一直強抑住想見尹紅的慾望,但一想到過了這個月,尹紅就要離開金陵嫁去祁河鎮,日後他們倆是怎麼也無法見上一面時,他便無法控制自己不日日夜夜守在孫府大門前,想遇上尹紅一回,再見她一面。

  才過卯時,孫府的大門竟打開了,天放禁不住的就要去猜來的人,就是他想見的那一人。

  那娉婷的身影由那層白煙茫茫的霧氣中走來。那人低垂著頭,踩著蓮花碎步緩緩地越過他身邊。她沒抬頭,但那挽著垂雲髻的纖細身影,他是怎麼也忘不了的。天放張口想叫住她,卻好半天也喊不出聲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尹紅一步步離他而去。見她原本披在肩頭上的披帛被風吹翻,他拾起被風吹落的綢緞,見她為尋披帛而回眸。

  尹紅一回眸,乍見天放就卓立在她面前不遠處。是夢嗎?若是夢,那為何水濛濛的眼模糊不了他憔悴的臉?為何他不是以他最神清氣朗的英挺模樣來入夢?恐不是夢了,而是他真的出現在她面前。

  他手握著她的披帛而來,就站定在她跟前,將披帛遞予她。她伸手去接,他卻猛然一個扯力,將披帛收回,連帶的將她的身子往懷裡帶,他用力地摟著她,想將她嵌進他的血肉之軀裡。尹紅任由他抱著、摟著。

  「不許你再嫁。」他捧起她帶淚的臉,專制地不許她變心。

  她頭一點,淚一落。好,她依他,她永遠都不再嫁。曾經,她為了讓青衣姊姊不再為她而憂心,勉強答應了青衣的提議,將她許給自少莊主,她以為這樣對大家都好。然而今天,天放出現在她跟前,要她別嫁……

  她知道要他走這一遭,說出這樣的不許有多難,所以她應允了他,只因這人也活在痛苦裡,而她怎能狠心再拒絕他的要求。

  「不——」沈天放懊惱地晃著頭。「你怎麼可以答應得這麼爽快。」他明白他的要求很不合理,他清楚他是沒有那個權利要尹紅為他守一輩子的活寡,但,愛她的心卻無法不自私,所以他無法不來,可她有那個權利來說「不」,有權利不答應他的要求,可是為什麼她連想都不想的就答應了他?

  「愛你是個理由,無法見你獨自痛苦也是個原因。」尹紅的臉淡出一抹淒楚的笑

  「只想讓你知道,不管你的日子有多麼艱難,我都會與你同在。」

  他的日子若是不好受,那麼她也絕不會快活。她知道回絕了那門親事,那麼往後她得獨自一個人過,也明白人生有多長,她的孤獨便有多長;但,夠了,知道有個人因為在乎她、愛她,為了她深受折磨,那麼守著這分愛的日子便不曾太寂寞。

  第十章

  十個月過去了,在大雪的日子裡,小釵難產。小釵不知道這世上是否真的有天理在,但——她是真的遭天譴了。

  十個月前,她為了拆散天放與尹紅,為了挽回天放的心,為了怕天放再一次的遺棄她,所以她鋌而走險,要怡紅院的嬤嬤替她安排了個男人。她要孩子,要用孩子來拴住天放的心,這樣的出軌不是背叛,只是她的心再也輸不起。後來,她如願有了孩子,雖不是天放的,但,只要瞞著天放,那麼她的未來可以很幸福。

  她原是這麼認為,也這麼期盼著;可她萬萬沒想到,人在做,天在看,上天像是要嚴懲她似的,讓她足足待產三個時辰,痛了三個時辰,冷汗潸潸而下,卻怎麼也生不出這胎兒。

  產婆將天放找了進來,焦急的臉龐透顯出事態的嚴重。「沈大爺,尊夫人她……胎位不正,恐怕會有生命危險,我是說……如果真是逼不得已,那麼……」

  「救活孩子的娘。」

  天放不等產婆支吾完,他果斷的有了決定,他雖不愛小釵,但歸咎到底小釵的恨是源自於愛他,他無法做到棄她於不顧的地步。

  他堅定的答案鏗鏘有力傳進小釵的耳中,禁不住地她落了淚。他明知道只要她一死,那麼她再也不能糾纏他,他便能恢復自由,能回到尹紅的身邊,但,他卻選擇了留下她!說實在的,有時候她還真恨天放,恨他對她無法真做到冷冽絕然的地步;如果他對她真能狠得下心腸不理會她的死活,那麼她對於惡意拆散他與尹紅的事便會少了分愧疚。突然腹部襲上一陣痛,小釵痛呼出聲。她的痛喚回天放。他倏然轉身,兜到她床緣。她將手伸了過去,尋求他的依靠。

  天放將其握住。「再撐一會兒,你會熬過去的。」

  她知道他安慰的口吻裡,有的只是對她的責任,而無任何的情感因素,但她還是禁不住地想要問:「天放,我問你,倘若今天沒了尹紅,你會不會愛我?」

  沈天放蹙了眉頭。時至今日,他真的不想再傷害她,但是要他開口說謊欺瞞她,說沒了尹紅,那麼他便會愛她的謊言,那他真的做不到。

  他的答案寫在難言裡,她懂,她懂的;只是,不甘心呵!「為什麼我付出了這麼多,你卻連一個機會也不肯給我?」

  對於她的表白,沈天放有點動容,但也僅止於動容,沒別的情愫,他撿了個最不傷人的答案回答她。「小釵,你是個好女孩。」

  「可,尹紅比我更好是嗎?」她淒惻地反諷著。

  「不,尹紅沒你好。」論容貌,尹紅比不上小釵;比才藝,小釵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是個罕見的才女,然而他要的不是這些。

  再怎麼美的女孩,他都見過,可他一向冰冷封閉的心卻只為尹紅融化、蝕盡,因為他愛她,就在第一次見到她時,她比著手語的模樣震撼了他。

  「我曾因為孫家遺棄了我而怨天恨地,因為我不諒解爹娘為了救玉庭而犧牲掉我,所以我曾發過誓要恨盡天下人,不再接受任何的情感,因為當親情都能割捨時,能有什麼感情不會被取代?然而,就在我生命最晦暗之際,尹紅出現了。她雖然孤獨無依、身帶殘疾,但她活得堅強的模樣,卻憾動了我冰冷的心,所以小釵,不是你不夠好,而是——」

  「是我不能讓你感動,是嗎?」小釵牽動嘴角,唇邊淡出一抹笑。

  原來她真是輸得徹底,打從她一開始介入時,便沒有勝算。她早該明白以天放這冷冽倨傲的男人,付出了的感情便像覆水,你能求潑出的水往回收嗎?

  然而此時此刻她已沒了恨意。或許是天放對尹紅的執著,也曾撼動過她不肯服輸的心,也許——是他剛剛寧可失去自由,也要救活她這個麻煩時,讓她有了愧意,她決定要退出這一場愛的紛爭,還天放自由,給尹紅一個交代。她想,如果天放都能走出那一段無法愛人的晦暗日子,那麼她終有一天也能走出愛他的迷障裡。

  「天放,如果我能度過這一劫,那麼讓我告訴你一個故事。」而現在她要努力的與死神交戰,她要活得很努力,一如尹紅那般。

  「尹紅姑娘,你的信。」服侍在尹紅身側的丫鬟打從門口進來,手裡揚高難得的書信。

  誰會寫信給她們尹紅姑娘的呢?

  丫鬟好好奇,等主子接過了她手中的信件,她那顆好奇的頭顱仍拉長了頸子,想一探究竟。

  但這長長的一封信,她能識得的字沒幾個,還真是看不懂裡頭到底在寫些什麼,乾脆用問的比較快。丫鬟將臉趴在桌面上,好讓主子能看到她好奇的臉蛋。尹紅猛然撞見禎兒咧著嘴皮笑的臉,沒好氣的用手語問她

  「你在做什麼?」

  「看信啊!」

  「你看得懂?」

  打死尹紅,她也不信全身上下沒一根安靜骨頭的禎兒識得這裡頭全部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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