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夏日說著便舉步往會議室走去。
千代連忙跟上,準備看一場好戲。
* * *
會議室的燈光不知是哪個好事者調暗的,居然弄得昏昏黃黃,讓現場活像正在舉辦一場音樂會。
幾乎所有員工都擠在會議室裡聆聽小提琴的獨奏。江夏日花了好一番工夫才從人群後頭擠到前頭去。
就在她終於穿過人牆之時,還沒來得及撫順凌亂的頭髮,一雙闃黑的眼眸便已緊緊鎖住她。
雙目對上焦距的那一瞬間,夏日從她發疼的胸口發現她忘記呼吸了,她連忙深吸一口氣,但魔咒並未解除。
所有人的視線都往她與台上那名拉琴的男人身上集中。
如果除卻那清亮中帶著憂愁的琴聲,四周,會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聽得見。
夏日一雙明眸毫不迴避地看著拉琴的男人。
就在悠揚的琴聲中,她聽見她的心告訴她說:這種心動的感覺並不是常常有,如果它出現了,怎麼還能迴避,假裝視而不見?
長長的一曲奏完,再一曲,一曲復一曲……
安可曲結束,全場掌聲如雷。
他放下小提琴,向她伸出手。
她先是愣了一下,心口小鹿亂撞,好半晌,她恢復過來,對他微笑,將手交給他,任由他將她拉近。
她以為他會將她拉進懷裡,但他沒有。出乎意料的,她聽見他越過她的發項,對另一個男人說:「克翔,看你的了。」
她在怔愣中被推向另一個男人。
而他則跳下權充舞台的講台,帶著琴隱入人群之中,最後,消失不見。
「我的玫瑰。」一名英俊的男人將腳步踉蹌的她一把抱住。
夏日則眼睜睜看著拉琴的他走出她的視線。她瞪大雙眼,同時聽見趙星下令「清場」,會議室的大門漸漸被關上。
夏日給自己三秒鐘恢復思考。
三、二——她推開宋克翔,怒斥趙星,同時衝出會議室外,在電梯下樓以前,逮住拉琴的曾晴巖,不管三七二十了先甩給他一巴掌,然後怒氣沖沖地搶了他等候的電梯,下樓,跳上方亞修剛剛在公司前停下來的跑車,揪下駕駛,一個人開車鑽進這城市混亂的交通中。
混亂後,幾個男人終於追到樓下。
方亞修一頭霧水地看著奔向他而來的趙星以及另外兩名高大的男人。
他揪住趙星的領帶。「怎麼回事?」
趙星也搞不太清楚狀況。他回頭看了眼身後兩個「外人」,回想起剛剛夏日渾身的怒氣,不禁縮了縮頸子。
「我想是……有人闖禍了……」希望那個闖禍的人不是他才好。同情地看著拉琴的男人臉上一個鮮明的紅印。
急著想幫夏日作媒,沒想到媒人沒當成,還被人家嫌。嗚嗚,好委屈啊,下次再也不淌渾水了。趙星暗暗發誓。
宋克翔哭喪著臉。「她是不是在氣我沒有親自為她拉琴啊?」
可這也沒辦法,因為他昨天回家時出了點小車禍,他的手臂受傷了,只好臨時請老友當他槍手,怎麼知道事情會弄成這個樣子?想他宋克翔多年來縱橫情場,無往不利,偏偏遇見這一朵不知讓他吃了幾回癟的野玫瑰。原以為他最懂女人心思,但他發現,他實在不懂江夏日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難道他不夠帥?不夠入她的眼?搖搖頭,他很快地否決掉這想法。他宋克翔,可是超級無敵美男子哪,怎麼可能會不入女人的眼?
曾晴巖低著頭,臉頰上被甩的那一巴掌熱辣辣地提醒著他,她有多麼生氣。而且他想他知道原因。
他的琴聲引誘了她,她交出她的信任,他卻把她推給另一個男人。
無論他欣不欣賞、喜不喜歡她這個人,他都沒有權利那麼做。
他傷到她了。
真蠢。他怎麼會幫克翔做出這麼蠢的一件事?
第七章
她的反應過度了。她不應該那麼激動的。
開著亞修的車,在街上晃了幾圈,受不了堵塞成一團的車陣,夏日將車子掉頭,開上連接城郊的高架橋,花了二十分鐘到了淡水。
一路上被道路測速器拍了好幾張超速照片,她都置之不理。漸漸冷靜下來的腦袋讓她開始省思自己做出這一連串情緒化舉動的背後因素。
大多數的人都存有胸大無腦的觀念,許多人一見到她,都認為她大概沒什麼頭腦。天可為鑒,她還是學生的時候就已經名列前茅;遇到麻煩時,她總是第一個冷靜下來,並思索如何解決問題的人。
她並不符合社會加諸於她身上的一般價值。
就如同曾晴巖加諸於她身上的那些偏見,其實並不適合套在她身上。
但他們很少承認自己的錯誤。
夏日不願意跟他們一樣。
她敢恨敢愛。
她會勇於面對自己的錯誤,當然也會勇於修正它。
她已經盤算著要向亞修道歉,順便再K 趙星一拳。
她搶了亞修的跑車,是她不對。當然她也會付那些超速的罰單。
而趙星這傢伙,真枉費跟他交情一場。他今天竟然下令「清場」!拜託,他清什麼場啊?嗯,記下一筆。
再來是宋克翔這蒼蠅,原以為只要不理會他,她仍會保有她的清靜。照今天這情形看來,她非得要給他一個教訓不可。他已經嚴重地打擾到她的生活了。
最後,是他,曾晴巖她會失控的主因。
他讓她以為他是為她而來,在那一瞬間,她還來不及考慮太多,就被他的琴音給打動了。當他向她伸出手時,她以為那就是她等待了許久的接納,但事實上並非如此。呵,她氣,氣自己反應過度,氣自己自作多情了。
他不過是替他朋友拉琴來的。當時他眼中所透露的訊息並非她所誤以為的那樣,他沒有對她獻慇勤,是她自己在當時那種氣氛、燈光、環境下,誤會了。
後來她甩他一巴掌,那就是她的錯了。
他並沒有故意誤導她,是她太渴望愛情。當一切顛覆過來,完全不符合她的預期,她才會因為羞愧而情緒失控,一巴掌甩向他——她的右手十分有力,那一巴掌一定打得他很痛。
他沒有回手,不是因為他來不及反應,就是他太有風度。
這兩個原因,夏日選擇了後者。因為她實驗過,她潑過他水。
所以,追根究柢,這一切之所以發生,是因為太過寂寞。
太過期待愛情的發生,卻忘了,愛情可遇不可求,一萬個人當中能有一個找到真愛,就已經很不容易了,而她同芸芸眾生一樣,亦只是一名平凡人,一名渴望愛情卻遲遲等不到愛情發生的寂寞女子。
她已經二十九歲了,離愛情發生的可能愈來愈遙遠。而也許這麼多年來,她找不到伴侶的原因是因為她在感情上太過挑剔。
挑剔?會嗎?
她想否認,但她發現她開始無法完全排除這個可能。
* * *
入夜後下了雨。
若不是夜雨的涼意讓夏日渾身起了哆嗦,她也許會在河堤邊逗留到深夜。
開車回到市區時已經近午夜了。車子被泥水濺髒,她將亞修心愛的跑車留在附近的洗車廠,打了通電話叫亞修派人去取,之後便步行回公寓。
公寓買在三樓,她捨棄電梯,一步步地爬上三樓。
濕透的發垂到眼前,令她視線不清。她努力撥開前額的頭髮,這才看清楚蹲坐在她家門前的人是何許人。
是他。
他在這裡做什麼?準備回敬她一巴掌嗎?
那也好,也許他可以打醒她。
他睡著了,背靠著她的門板,手裡捉著那把音色非常美麗的小提琴。
這把琴有魔力,它的琴音可以捕獲她。
猶豫了好半晌,夏日輕手輕腳地走到他身邊,蹲了下來,輕輕推了推他的肩膀。
他幾乎是立刻睜開眼睛的。
但他雖然睜開了眼睛,夏日很清楚他眼底還有一點點惺忪睡意。
笑聲逸出唇。她在他身邊席地坐下來。
已經不氣了。但是沒有必要讓他知道,不是嗎?他是她的誰呢?又不是手足、朋友,離情人更相距了好一段距離,他是她的誰?
又過了一會兒,曾晴巖總算趕跑眼中的睡意,完全清醒了。
他看著夏日,發現她全身濕透。
而她卻渾不在意似的,坐在他身邊直勾勾看著他。
他就是不喜歡她這麼看人的方式。太直接、太熾熱,好像要看穿他的靈魂;他尤其不喜歡想到,如果她也同看他這樣看著別人……
「你的衣服都濕了。」
夏日笑笑。「是啊,你注意到了,好眼力。」
還有心情插科打渾,她怎麼不趕快進屋去換件衣服?要是感冒了怎麼辦?
「你不冷?」
夏日搓了搓手臂。〔嘿,還真有點冷呢。」還是沒進屋去換衣服擦乾頭髮的打算。
「那就快進屋去洗個熱水澡,換件乾爽的衣服。」
夏日好奇地揚起眉:「你在命令我?」
「我是好心提醒你,這時節生病可不好受。」又咳嗽又流鼻水的,他公司好幾個職員都告了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