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莨的話惹得母老虎笑得花枝亂顫、虎虎生風。"討厭,少給我不正經——野兔子,別跑啊。"它將又逃跑的兔子抓回來,兜在爪下玩弄。"別以為我們會像山洞裡那廢物一樣窩囊,你該把力氣省下來做餐前禱告了——祈禱我們吃了你不會拉肚子,一時氣不過,把你家兔子兔孫從土洞、樹洞裡挖出來全吃掉。你知道吃壞肚子的老虎脾氣最壞了。"它最愛看爪下獵物無助恐懼的模樣了,那會讓它胃口大開。
"啊——啊!"野兔子驚叫。它今日當真命犯白虎凶煞,此命休矣!
"姬川,瞧你把它嚇昏了。"
"昏了?掃興!"它向來對昏死的獵物提不起興致。"算了,讓給你吧,我不要了。"她將兔子丟到牙莨身前。
孰料牙莨對這只被嚇破膽的兔子更是沒興致。"你認為我會撿人家不要的?"
"少犯賤了,讓給你還嫌!"
"你說誰犯賤?我是怕這種沒膽的東西吃多了,會變得跟洞裡那傢伙一樣。"
說到山洞裡那傢伙,這雌、雄二虎望向那山洞,想起了它們來此的目的。
"那傢伙沒藥醫了,連一隻野兔子也下不了手。"姬川搖頭道。
"你不提,我還當他連螞蟻也踩不死呢。"光想到這種傢伙居然會起它們的同伴,就覺得丟臉透了。
幸好這兔子讓它們給攔了下來,不然要讓它四處去宣揚,讓山林裡所有生靈都知道虎族出了個這麼軟弱的虎王,簡直貽笑大方。
"早該將他放逐;省得丟咱們的臉。"姬川冰眸中進出冷酷的寒意。
"你也這麼認為?"姬川說出了它的心中話。
"只要他再這麼下去,就算不將他放逐,他也會死在這競爭不息的山林裡。"
"那多丟臉,他死了可也是披著虎皮的。"
是啊,天生披著虎皮。不管它們再怎麼不願意承認自己有這樣沒用的同伴,它——玄逍,這虎族敗類依然還是屬虎。玄逍天生是虎,不管它再怎麼軟弱。
"姑婆不知是怎麼想的!要我是姑婆,早先一口咬死他,偷偷啃光了肉,連皮也吃掉,這樣就沒有生靈會知道虎族出了頭紙老虎了。"
姬川又說出了牙莨內心的想法。
牙莨望了姬川一眼,冷然道:"要那麼做時,記得找我,我這輩子還沒嘗過同類血肉的味道呢。"
"嗯。那現在這隻兔子怎麼辦?"姬川用爪掌推推猶昏死在地上的野免。
牙莨露出一抹笑意。"那還用說麼?當然是——"
姬川如它所願的,分到了兩條後腿。
第三章
可惡!為何它做不到?
那麼簡單的一件事,只要輕輕一撲、一抓,張嘴一咬或是利爪一撕,甚至不用花什麼力氣就能完成的,為什麼它就是做不到?
夜雨已經停了。雨一停,天上就雲開見月。山洞的凹穴積了一攤雨水,它伏在那攤水旁,黑暗中也能辨物的視力讓它能清楚的看見自己的倒影。
倒影中浮現的是一張比所有同類都要端正無雙的虎顏。眉心上那一道白毫並不是每隻虎徒都會有的,那白毫曾是同伴們嫉妒的目標——族裡,以白毫為王者的象徵。同伴裡只有它得天獨厚,但是……在第一次獨立的狩獵裡,它才發現它與其他同伴更與眾不同之處——它,竟然做不到。
印象依然清晰,那次狩獵裡,它已經逮到了它的獵物——一隻小鹿。但當其他同伴個個叨著獵物回到營地時,只有它姍姍未歸。
它永遠忘不掉那小鹿在它爪下嗚嗚低鳴的情景,忘不了當同族知道它非但沒帶回代表勝利的鮮血,反而還放走已經叼到嘴裡的獵物時,那種驚訝、鄙夷的目光。
它下不了手,最後,是同伴去獵殺了那只從它嘴上逃脫的小鹿。當它看見同伴叼著已經肢殘的鹿屍回來時,它病倒了。那一整夜,它不斷的聽見母鹿的哀鳴,從此更咬不下口。
它真的是虎麼?
明明披著虎皮,明明有一雙利爪、一口利牙,為何它就是沒辦法像其他同族一樣,乾淨俐落的弄死獵物再大快朵頤一番?
它不怕見血的,起碼不怕見到自己流血。但為何每當它要弄死被它逮到的獵物時,見到那開膛剖肚的畫面就會讓它噁心得想吐,甚至還吐上好半天!
它們說:它天生是個敗類。
山林裡的活命原則首要是不能心軟——即使是對同伴。
心軟,就只有等著被吃掉的命運。
在這個世界裡,不是吃掉其他生靈,就是等著被吃,沒有第三條路可以選擇。因為它天生是虎,天生該當山裡的王,所有生靈都要臣服在它銳利的爪下——但瞧瞧它做了什麼?
剛剛它放走了一隻看來相當多嘴的野兔子。更早以前,它還放走了一個人女……只因為他們的血…讓它想吐!
這太荒唐了!
如果這世間真有神,那麼這一切定是老天爺所開的玩笑。
它是虎,不是和尚!當虎,就該當得威風,而不是見血就逃。
當虎,就要大吃血肉,而不是只能吃其他同伴獵來的已經看不出原來是什麼東西的食物,或是捉捉湖裡的魚、采采樹上的果子來充飢。
它不要受其他同伴鄙視!它不要活得這麼悲慘!它更不要……自殺。當一隻虎當到想自殺,恐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偏它實在活得太辛苦。
老天開了它一個大玩笑!堂堂虎王玄逍,竟落得這樣悲慘的命運。
"怎麼有人的味道?"正當玄逍"顧影自憐"的當兒,姬川老實不客氣的走了進來。
一進玄逍洞裡,就聞到一股好香的味道,害它嘴巴想關都關不住,口水一直流下來。
牙莨跟在姬川身後進洞裡來,聞到那股濃郁的人肉味道,跟姬川一樣的反應,也是直淌口水。
"香,真香。沒想到你這傢伙開竅了,居然懂得吃這世間美味。"
玄逍猛地從自憐中警醒,防備的看著大刺刺不打一聲招呼就入它洞裡來的同族。"什麼世間美味?"
姬川搖搖手。"噓,別說話。我再聞聞。"說著說著還深吸了一口氣,口水滴了滿地。"怎麼找不到?你藏哪裡去了?"
牙莨在洞裡來回逡巡,嘴裡還唸唸有詞:"兩腳羊,好吃的兩腳羊,快出來,讓我牙莨大王一口咬了你,好讓你早早去投胎。"
玄逍皺起眉。它這兒可沒藏什麼兩腳羊。"別找了,這山洞就這麼點大,能藏什麼東西。"族裡嗜吃人肉的同類也不在少數。它們愛吃人肉,它早有耳聞,只是沒想到這回竟找到它洞裡來了。
牙莨猶不死心。"怪了,我明明聞到了。"
"我也聞到了,不可能沒有,一定是玄逍藏起來了。"
"我藏起來?別胡說了。"姬川是族裡第一美女,流起口水時卻跟哈巴狗沒兩樣,枉費小時候它還暗戀過它。
"是不是胡說,我們再仔細找找就知道。"
姬川同牙莨交換了個眼神,一人找一頭,找了許久,卻連半根骨頭也沒找到。嗅啊嗅的,最後竟然一同將鼻子貼到了玄逍身上。
玄逍一驚,驀地記起了肩上用來包紮傷口的布料。
人味……是從這布料上散出的?
它鼻子的靈敏不比它們差,怎麼它就不覺得這布料有多香?要說有味道,也只有草藥味和人女身上的乳臭,哪裡香了?
牙莨和姬川也發現了香味來源所在。"這布是哪來的?"
看見它們眼底的嗜欲,它想都沒想就道:"路上撿到的。"它不曉得它為何要這樣說,更不承認是為了替那小鬼掩護些什麼。
"難道是我前些天吃掉的那胖子身上穿的?"牙莨只記得那油膩膩的人肉,早已忘了被它吃進肚腹裡的人生前穿什麼衣物。"可那胖子的味道沒這麼香呀!"真是奇怪。
"誰曉得,路上看到就撿起來了。"玄逍無視於一旁姬川虎視眈眈的眼神,自在的說道。
"原來不是藏了人肉,真掃興。"牙莨歎道。它還當這軟腳蝦開竅了。
姬川靜靜的看著神色自若的玄逍,總覺得有哪裡怪怪的,可又說不上來怪在哪裡。是太久沒見到玄逍,才會有這種怪異的感覺麼?
玄逍並不喜歡姬川的眼神,它的眼神會讓它有一種成為獵物的不舒服感。
儘管它不愛狩獵,但那不代表它曾讓自己成為他人狩獵的目標。
或者說,就是因為明白被狩獵者那種無助、淒楚、悲慘的景況,它身為山中虎王,更是不允許自己也落入那境地。它太清楚獵物的悲哀。
"你們來有什麼事?"自小與它們為伍,知道姬川與牙莨不可能無事登三寶殿。另外它也好奇它們來做什麼,便乾脆直接問個清楚。
"姑婆要我們來看看你這虎和尚,被外放到這裡來這些天,長進了些沒有?"姬川毫不修飾的道。注視著玄逍肩上猶有血絲沁出的傷,它冷笑道:"看來姑婆的期望是白費心了,有些東西啊,天生就是濫,濫東西再怎麼扶也是扶不起來的。"說著說著,它靠過去,掐玄逍的傷口。"怎麼弄的啊?這傷,看來挺嚴重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