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你的心怎麼說?"掌心來到她的胸口,貼著。
玉娃兒凝著淚,癡望著玄逍。"它說:與君結髮為夫妻,寸心誓與長相守——"
下一刻,她被擁入一副願與她長相守的懷抱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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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一隻老虎作夫妻,需要多大的勇氣?
難道她不擔心半夜會在虎腹中醒來?老虎就算再怎麼溫馴,終究是虎不是人。平常人要與不同民族的人通婚,都已經有著當大的塞礙困難了,何況是與虎共枕?這玉娃兒腦袋裡裝了些什麼,還真費人猜疑。
她心裡有可能完全不存疑懼麼?或者也不在意她母親就是死在虎口下的?
玉娃兒眼中根本已無餘地能放進這些雜七雜八的事,她一雙眼,左是玄逍,右也是玄逍。
當她明白玄逍在她心裡的份量有多大,玄逍是什麼,都不重要了,她只認他是她的丈夫。
但村人並不同玉娃兒一樣想法。
人虎是宿敵,他們多年來深受虎患之害,對老虎深惡痛絕。
"我看到了。"村長家中,一婦人道。
"李大嬸,這話可不能亂說。"
李大嬸說:"村長,我哪裡敢造謠胡說。要不是我今兒個從山神廟經過,正巧看到了,我也不敢相信玉娃兒的丈夫是吊眼白額的大虎啊,真真嚇死人了。"
村長盯著李大嬸沉吟良久,心裡不知在計量著什麼.
"爹,這可不得了啊,老虎是會吃人的,要讓它傷了村裡人——"
村長抬起眼看向他的獨生子,不待他說完即道"俊生,去把村裡的人都集合到這裡來。"
"要準備傢伙麼?"
"當然,不然怎麼獵虎。"
俊生點頭,逕出門去。
第十章
玄逍夫婦還是回到了已經被姬川毀得殘破的老家裡。
玉娃兒拴緊大門,神色慌張的看著屋裡的玄逍。
隔著門板,屋外喧騰著;"快出來,不然我們放火燒屋子了!"
"欺人太甚!"玄逍擰眉,拉開玉娃兒就要開門。
玉娃兒從身後把住玄逍。"不要開,別出去,他們會殺了你的。"她不知外頭那些村人是怎麼知道玄逍的身份的。村裡人向來恨極了山裡的虎,玄逍一出去,準被亂棒打死。
"可是他們要放火燒屋——"敏銳的嗅覺聞到一股淡淡的焦味,玄逍大怒。
"可恨,已經燒起來了。"這屋子是木頭和草料搭的,一轉眼就會燒光。他們要殺他尚可原諒,可玉娃兒是人,是他們的同族,難道也不放過麼?"我們快出去!"
"不行,不能出去。"玉娃兒見火延燒起來,也急如熱鍋上的蟻,茫無頭緒。
周圍的空氣越來越熱。"不出去難道要被燒死在這裡?這種窩囊事我不幹。放心,門外那群人,我還不看在眼裡。"二話不說,他攔腰抱起妻子,端開大門走出屋外。
屋外圍著一群持棍拿刀的村人;有的是家中曾有家人被虎吃掉的,有的則是曾經被虎咬傷成了殘廢,也有的是來猜熱鬧的,其中也不乏別有居心者,但整體來說,這是一群視虎為仇敵的人。
見玄逍走出來,村長道:"各位,大伙千萬看緊,別讓這廝虎逃了。有仇的報仇,有冤的報冤,咱們今天就要讓山上的大蟲知道,我們不是好惹的。"
村長一說完,附和的聲音此起彼落。
前頭是重重人牆,後面是熊熊烈火,這是插翅難飛的困境。玄逍神色凝重。
玉娃兒急道:"錯了!錯了!我丈夫沒有做錯什麼事,是誰造謠說他不是人。"
"他本來就不是人,他是頭老虎,是我親眼看見的。"李大嬸從人群後站了出來。"我以前就在懷疑了,世間哪裡有人長成這樣?大家瞧瞧他那雙眼,是不是跟虎眼一模一樣,好嚇人啊!"
玄逍聞言,怒瞪了李大嬸一眼,李大嬸被那雙凶眼一瞪,登時不敢再說話。
眾人瞧了玄逍的眼,卻發出一陣驚異的噓聲。"虎眼、虎眼,他是老虎沒錯。"
"他不是、他不是……"玉娃兒人單力弱,聲音被眾人壓過。
人群中有人道:"玉娃兒,你被迷了心竅了,快過來我們這裡。"
玉娃兒把住丈夫。"不,你們聽我說,玄逍他不會傷人的,你們不要……"
村長的兒子俊生道:"玉娃兒,快離開他,過來這裡,別再執迷不悟了,否則——"
"否則如何?"玄逍緊勾著妻子的纖腰,怒目瞪向俊生。
村人道:"否則我們連你一起殺。"
玄逍怒吼一聲,要衝向人群,卻被一雙手臂拖住。
他低頭一看。"別攔著。"
玉娃兒急忙的搖頭。"不要,逍,不要傷害他們
解決掉一個正要傷害玉娃兒的可鄙偷襲者,玄逍怒道:"這群蒼蠅欺人太甚!連你都要傷害了,你還護著他們!"
"我不是護著他們,我是——小心!"一根棍棒朝玄逍擊來,她忙要替受。
玄逍拉開她,閃過那棍棒,一腳將那人瑞到一邊涼快。
"上,大家一塊上!"
不知何時,情況己演變成一場混亂的群毆。玄逍虎落平陽,顧著保護玉娃兒,身上挨了好幾刀、好幾棍。
一個閃神,玉娃兒背後結結實實的挨了一棍,她是個嬌弱的女子,怎堪這毒棍狠棒,登時軟跌在地上。玄逍氣瘋了,他衝過去,將妻子抱進懷裡,用身體擋住不斷落下的棍棒。這些人喪盡天良,連玉娃兒也敢打,個個都該死。
他發了狠,連連咆哮,化回虎身,硬是用利牙莫靠近他的人咬傷打退。
眾人看見渾身浴血的大老虎兇惡可怕,好幾個人被他咬傷,半晌都無有人敢再上前一步。玄逍是鐵了心要殺這些村人,村人不敢上前,換它撲過去,一張口,就要人見血。
村人見虎兇惡,駭得作鳥獸散奔逃,玄逍逮住一個跑得慢的,正好是先前那個李大嬸。
李大嬸見著近在咫尺的虎口如血盆般大,嚇得腿都軟了。"不要……不要吃我啊,我與你無冤無仇,家裡還有五、六個小孩要養——"
無冤無仇?她剛怎不這麼說。玄逍恨極了這長舌婦人,決心要讓她掛綵。張嘴的同時,玉娃兒撲到那婦人身前,擋著玄逍。
"不要,逍,不要傷她。"
李大嬸捉著玉娃兒不敢放,將她當作救命的浮木。"玉娃兒,你要救救我,別讓這野獸傷我啊。"
玄逍怒目瞪著玉娃兒,猜猜低哮,溫熱的氣息噴在玉娃兒臉上。她護這長舌婦做什麼?
見玄逍不肯退讓,怕他鑄成大錯,玉娃兒一咬牙莫仰起頸項道:"你若要傷她,就先吃了我吧。"
彷彿被雷電擊中了身軀,玄逍身體一僵,膛大的眼似在問:"為什麼?"她也認為他生性凶殘麼?他的心才剛復原,如今又狠狠的被刺了一下。
望著玉娃兒仰著的雪頸,眼一紅,撲上前咬住——
李大嬸嚇得連連尖叫:"吃人啦!老虎吃人啦!"原本軟腳跑不動,面對著這生死關頭,李大嬸竟然旋風一樣的溜了。
銳利的牙茛進肌膚,玉娃兒渾身一顫,卻不躲開。他要咬,她就依他。
嘴裡嘗到了玉娃兒的血,緊咬著不放的牙茛緩緩鬆了。
玄逍看著玉娃兒頸上被他咬傷的血洞一絲絲的滲出鮮血,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清醒的正視自己。它是虎,永遠不可能變成人,自然也不可能跟人一起共同生活。體內流著凶殘暴虐的血才是它的本性。
瞧瞧這滿地狼籍,曾幾何時,它已不再是過去那懦弱的紙虎,它開始視傷害弱者為理所當然,難保有一天它不會真正咬斷她的頸項,即使她是它的妻。
"同是人,你是該護著那長舌婦,你沒錯……錯的是命運……"
玉娃兒猛地睜開眼,卻看不到玄逍的蹤影。他像平空消失了一般,只有那句話不斷的飄蕩在她耳邊
——殊途難同歸"
四處尋不見玄逍,她慌了。
壞是的,我不是護著村人,我只是怕你事後會後悔啊!別離開我…逍……"
任憑玉娃兒嘶喊尋找,玄逍邁人山中不再回頭。
玉娃兒因而瘋了。
不該相離的兩顆心倘失去了任何一半,就不再有一個是完整的了。
★ ★ ★
當趙子安受文尚書所托來此接他女兒溫玉到京城時,所見到的,卻是一個兩眼無神、嘴裡唸唸有詞、像個木頭娃娃一樣的溫玉。
老茶郎留下來的屋子已經燒了,玉娃兒被接到村長家住。
問了村人,村人見趙子安是朝廷命官,怕惹禍,不敢說實話,只把所知的大略情形說了一番。諸如老茶郎死了,玉娃兒嫁給老虎當虎妻,老虎丈夫卻跑了…他們什麼都說,獨獨不提玉娃兒瘋了的緣故——雖然他們確實也不知道她究竟為什麼瘋,但怕與那回他們放火燒了她的屋子牽扯上關係,所以獨不提這件事。
嫁給山君當虎妻川趙子安聽了咋舌不已。本不相信,可村人又說得繪聲繪影。一個人這樣說是妖言惑眾,可整村子人都這樣說,他就不得不將它當回事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