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瞞她太多大多,再多添這一樁也不打緊,可,她在這住了那麼久,那麼捨不得……
從他繃緊的肌肉中,她感覺到他似乎在顫抖。一個向來無所畏懼的大男人會擔心什麼?害怕什麼?
揭瘡疤妊那麼痛的一件事,不如就讓傷慢慢化膿吧!也許短時片刻,化膿的傷好不了,但只要軀體能夠承受,傷口還是會慢慢癒合的。
不揭,不痛。她不要玄逍痛。
老房子和他之間不必置於同一個秤台上,她心裡的天秤己自動作了選擇。
"不問。"她回擁著他。"說過了不問的。你不願說,我不勉強;你願意說時,我才側耳傾聽。"
她的溫柔令他於心不安,卻又只能沉默。
"逍……給我一點時間收拾東西吧。"
★ ★ ★
"懦夫!他又逃了。"再度回到草屋發現已經人去屋空時,姬川憤怒的砸毀了屋裡所有沒被帶走的擺設。
牙茛實在不敢恭維姬川這只盛怒中的母老虎,老早躲到屋外避難,省得待會兒姬川把玄逍逃走的錯全怪罪在它身上。它也不曉得他們的動作會那麼快呀!只不過因為之前一夜沒吃東西,又冷又餓的,老虎最餓不得了,肚子一餓就沒力氣打架,別說餓虎凶悍,那是餓瘋了的虎才會那樣。所以一大早天還未亮,它便偷偷溜去逛村子、找食物,沒想到姬川也一起跟來。想必是跟它一樣情況,它也不戳破它,於是它們就跑進人家的羊欄裡偷吃了幾隻羊,又順便摸走了幾隻雞。
說實在話,人畜養的牲畜吃起來滋味就是不一樣,又肥又嫩,比山裡野生的還好吃,山裡的太瘦太硬了。
塞了塞牙茛,才又回到玄逍的住處,打算解決掉他跟那個女娃兒。誰知一回來,他們已經跑得不見蹤影。
姬川生氣也不是新鮮事了。這母老虎發起飆來,還是少招惹的好。
只是……姬川的怒,似乎都起於一個相同的原因。不知道它自己發現沒有,令它發怒的事,都與玄逍有關。
它自忖它也看玄逍不順眼,因為玄逍太奪目,不管它再怎麼努力,仍是比不上玄逍。直到後來知道了玄逍這一輩子最大的弱點,在它眼底,玄逍就成了一張不具威脅性的軟紙。它嘲笑它,笑它連只螞蟻也踩不死。但是它後來又發覺,玄逍似乎並沒有因為它的嘲笑而不再那麼出色。
它終於明白,有很多事情都是天生下來就注定好的,不能更改,就像一隻虎就得狩獵、吃肉才能活一樣。可玄逍這傢伙又讓它眼紅了,它竟然可以吃素過活,一雙手不用沾血腥,一張嘴可以不用撕咬獵物的皮肉,讓嘴涎和著血肉沾滿一堆曬心的皮毛;他可以這樣跟一個人女一起共同生活,這教它牙茛怎麼看就怎麼不爽,恨不得拿一根針戳破他們的夢,讓地獄的業火狠狠的灼燒他們的靈魂。
太殘忍?別說笑了,哪隻虎不殘忍?玄逍那異類不算。
將屋子給砸了個半毀,姬川才暴怒的走到屋外。
看見姬川額上的汗珠,牙茛其實很想告訴它;這房子本來就巳徑很爛了,它就算把房子裡的東西全都砸爛、摔爛,還是沒有差別,因為爛就是爛,頂多也只是由爛變得更爛而巳。白費力氣。
"現在怎麼辦?"牙茛問。
"找。"
簡沽有力,夠嗆!牙茛肌起眼。"找到以後呢?"
"撕裂。"姬川面無表情的道。
牙茛凝著姬川許久,笑了。其實姬川也挺可愛的,起碼它表達感情的方式從來沒有改變。
第九章
所為何來求為何?
翹首金鑾風月樓。
一朝虎嘯三山外,
驚破人間幾度秋。
京城一座名剎的庭園內,牡丹齊放,游春者多是達官富貴之名士。
"子安兄,還在想那首籤詩啊?瞧你心不在焉的。"一名身靖紫羅袍、腰繫金魚袋的文官調侃著身邊心思不知飛到何處的同僚趙子安。
思緒被打斷,趙子安回神過來,點頭笑道:"可不是?"
"這慈恩寺的簽十個有一個准,依我看來,這前兩句真給它朦對了。"
趙子安聞言,劍眉一挑。"哦?王兄怎麼解這籤詩?在下洗耳恭聽。"
王毅道:"這籤詩首句'所為何來求為何',說的,不正是上京城來的每一個士子的心聲麼?求什麼?"不就是金榜題名,金鑒殿上一展抱負。子安兄,你在京城裡可是意氣風發極了,一試及第,高中狀元不說,年前又當了恩師文尚書的乘龍佳婿,娶了名滿京城的第一美人為妻,大登科繼小登科,看得我們這些同年誰不欣羨?"
聽王毅一說,趙於安回顧自己過去三年來在京城的種種"事跡",似乎真應了簽上說的。三年前,他從江南遠赴京城參加科考,有幸遇上了文尚書這位識才惜才的主考官,親筆點為第一。後來,又將剛及竿的獨生女兒嫁給他為妻,一下子之間,他名有了,權有了,連妻子也有了。
這要讓平常人看來,的確是很教人欣羨的事,可為什麼他的心裡卻始終高興不起來呢?所為何來求為何?他所求的,難道真的就只是"翹首金鑒風月樓"麼?
搖了搖頭,將心中那抹莫名的情緒甩去。既然連他自己也弄不懂那沒由來的煩悶代表什麼,多思實亦無益。
沒了游春的興致,別了朋友,趙子安踏著前所未有的沉重腳步,回到尚書府。
他的妻子是文家的獨生女,年紀尚小,今年才一十有五。妻子常返家,他也就時常跟著久住在岳父大人家中,倒不因此覺得有失男子尊嚴。
文月華是個難得的好女子,文尚書視之若掌上明珠,娶妻就讀娶這樣溫婉的女子不是麼?然而多多少少他還是覺得有些遺憾。月華太年輕,不能貼心,兩人之間總感有隔閡難以跨越。畢竟不是沒見過同樣年輕卻能與之相談、進而觸動心弦的
不是沒見過溫婉如玉的女子啊"
同樣是那麼柔的性格,他的妻柔如蒲柳;而三年前那萍水相逢的溫玉,卻柔如拂過楊柳的春風。
迎面一陣回風吹揚起他的衣帶,又悄悄的遠離。有一瞬間,他幾乎以為他回到了那一天夜裡,有女如玉輕叩他的宿房,兩泓秋水如上好佳釀,不飲已自醉了。
風兒吹起衣帶時,懸在腰間的鳴佩丁丁作響。他醉,卻也醒了。當年還君明珠,記憶中如玉的女子卻笑得那樣動人。他醒了,卻恐怕仍然微釀。
嗟嗟,莫再胡思亂想了!
回尚書府,府裡的奴僕見他回來,便道:"姑爺,小姐要小的轉告姑爺,她陪老夫人到相國寺還願了,要近晚才回來。"
趙子安點點頭,走了兩、三步又停當下來,問原先那僕人:"大人在府裡麼?"
"在的。"
趙子安又點點頭,往文尚書的書房走去。再三個月就是皇上的生辰了,不知岳父已經開始準備生辰綱了沒有?
當今天子喜好浮誇排場,文武官僚都為了三個月後的壽宴傷腦筋呢!
他想著想著,在要跨過迴廊石檻時,突然又停下了腳步。
他為何事傷腦筋呢?這時的他應該在為國家大小弊瑞煩惱才對,而不該是為了想不出要送皇帝什麼生辰綱在煩惱啊!
三年前的一幕又飄過眼前。
山腳下的茶鋪、賣茶的茶郎那張皺巴巴的臉、他的海口以及老茶郎的稱讚……當時,老茶郎說了什麼?
年輕人,你志氣不小啊。
志氣!是了,昔時飛鴻一般的志氣如今飛到哪去了呢?為何他捉不住、看不見了?伸手一捉,卻連根羽毛也不剩。是手沒勁了?眼盲了?或是……當年的抱負與熱情早在這三年來宦海浮沉的過程裡,以緩不可察的速度,一點一滴的磨光了?
趙子安搖頭苦笑。這就是他所追求的麼?要面對這事實還真有點教人難堪呢。
書房的門大開著,他叩門三聲,不等傳喚便逕自跨進書房裡。
這是文尚書待熟人的習慣。
在書案前,沒見到文尚書的身影,花窗邊,立著一個憑窗遠眺的身影。
"恩師。"他喚。
那身影沒回過頭,只道:"你來啦。"
趙子安走至窗邊,順著他的眼光望向窗外。窗外是一片竹林,春來滿是嫩綠。
"恩師在賞春?"過去不曾見過文尚書露出這種眼神,位居要職的文尚書面容總是謙和平順,卻也鮮少露出私人的情緒。
"你今天去游春,別人可不見得有此閒情。"文尚書難得有興致與人抬摃。
"不是賞春,那麼便是賞竹了。竹,虛心君子也,恩師可是在領略個中氣度?"
文尚書咧唇一笑,搖頭。"子安賢婿,縱使你是我親筆所點的狀元郎,跟老泰山說話也不必這樣文藹藹吧,聽來挺怪的。"
趙於安挑眉笑道:"不賞春,也不賞竹,敢問恩師憑窗眺望是在望什麼風光?"
這又問得太直了。文尚書一時語愣。良久,他長長吁了口氣。"我是見景思人,每逢佳節倍思親。"嘴邊笑意沒了,文尚書兩鬃霜白,已顯老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