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被蒙住,耳朵就靈敏了。聽到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卻辨不出是來自哪個方向。她突然有些害怕,低聲探問:"逍,是你麼?"
腳步聲突然停止了,一個老邁的聲音從角落傳來。
"女娃兒,你口中喊的人是誰?"
早先聽說過姑婆是自己一個人獨居的,這人應該就是姑婆吧!
"姑婆,我是玄逍的妻子,很抱歉遲了這麼久才來拜見您。"
"玄逍的妻子?玄逍怎會娶一個人女來當妻子?你確定你不是玄逍送來孝敬我的麼?
誤解了姑婆的意思,玉娃兒忙道:"玉娃兒願意跟玄逍一起孝敬姑婆。"
姑婆沉吟許久,才道:"你們真是夫妻?成婚多久了?"
"三年了,姑婆。"
三年!這玄逍簡直胡鬧。人跟虎是宿敵,怎麼能夠在一起?況且尋常人避虎唯恐不及,這女娃兒不曉得自己嫁了個虎丈夫麼?
"娃兒,你知道玄逍是誰麼?"
"當然,他是我的丈夫,姑婆的晚輩。"玉娃兒自忖沒說錯什麼話,但……"姑婆,您為什麼歎氣?"那歎息聲在她耳邊隊峻作響,想要忽略都難。
姑婆未答。這女娃知道的玄逍根本只是虛幻的,真正的玄逍是一隻虎,她卻不知。初生之犢啊…
瞧見玉娃兒眼上蒙著黑布,她又問:"你為何蒙著黑布,是怕瞧見我這醜陋的面貌麼?"
"不是的。玄逍說,姑婆不喜歡讓人看見您的臉,所以……"
"那麼你現在何不把黑布拿下來,我不介意讓你看見我。"
玉娃兒有些受寵若驚。"呃,可以麼?可是玄逍說
"不管玄逍說什麼,如果你想看就把黑布拿下來。"它要解決掉這燙手山芋。
玉娃兒考慮了許久,有些遲疑。她是答應了玄逍的,可,她又實在想見見姑婆的模樣,這樣以後見面,她才認得出來呀。而且玄逍不讓她看,原是怕姑婆不許,現在姑婆許了,她沒有再遮著眼的理由。
手,緩緩的移到後腦勺上,觸著布結——
"玉娃兒,你忘了我們的約定了麼?"
玄逍到洞穴深處找不著姑婆,聽見洞口有談話聲,連忙奔了出來。看見一隻大虎伏在玉娃兒身邊,他驚慌上前,見是姑婆才鬆了口氣。但又見玉娃兒想扯掉黑布,他忙出聲阻止。
意欲打開布結的手倏地收回,她順著聲音的來源轉向玄逍的方向。"逍?為什麼不行?姑婆說可以的。"
"約定就是約定,不管姑婆說什麼,我們約定過了。你就必須信守……除非,你想要我永遠離開你——"
"別!我不看了。"她只是困感,為何只是"看一眼",就要付出這麼大的代價?難道"看一眼",世界就會風雲變色了麼?
玄逍走過去擁著玉娃兒,讓她安心。"相信我,不看,對你、對我最好不過,看了你會後悔的。"
"嗯……我不看就是了。"她乖順的點點頭。
虎姑婆將這一切看在眼底,它搖頭。"玄逍,你可真保護這娃兒。"
玄逍轉過身來,對上一雙不贊同的虎眼。"姑婆
"你帶她來見我,不怕我吃了她麼?"
"我不會讓您那麼做的。"
吃她?這是他們族裡的共同口頭禪麼?要不,怎麼連姑婆也這麼說?玉娃兒偎在丈夫胸前,心裡正納悶著。
"是麼?如果不是我牙齒已經松得咬不動,你現在就已經見不到她了。"
"謝姑婆留情。"玄逍對虎姑婆深深的行一拱禮。
"我並未留情。既然這麼保護她,何必帶她來這裡?你在想什麼,孩子?"
玄逍看著姑婆那對洞悉的智慧明眸。姑婆是個明眼的,也是虎族裡跟他最親近的。"我娶了妻子,自然該帶她來見姑婆。"
老邁的聲音裡混著濃濃歎息的意味。"你知道我並不認同。"
聽見自己不受認同的話,玉娃兒有些傷心。揪著玄逍衣襟的手不禁多用了幾分力道。想了想,她鼓起勇氣說:"我知道我不夠好,但是我會用我的一輩子來證明我比任何人都要珍惜我的丈夫。"
"玉娃兒……"
虎姑婆仍是搖頭。"娃兒,你太天真,殊途之人不能同歸。有一天你若明白,則現在的一切對你來說不過是鏡花水月一場,枉然,空是枉然……"
"不會的,不會的。我相信只要我的心不改變,這一切不會是枉然。"
虎姑婆咧嘴呼呼的笑了。那笑聲猶如砂礫在喉嚨裡磨蹭一般,叫人聽了耳朵癢。"什麼心不會變,這我就不曉得了。我只知道我活了這麼一大把歲數,還沒見過有什麼東西不會改變的。不談了!雞同鴨講,果然語言不同就是難以溝通,玄逍,帶你的人妻滾出去!我要午睡了。"
知道這已是姑婆最大的讓步,玄逍早有意料。"那麼,我們就此拜別了。"玄逍帶著玉娃兒跪下來,向姑婆稽首跪拜。
學了人的禮數,倒還有模有樣,只是仍是不像話。披了人皮,骨子裡還是虎,這算什麼!"這別,是永遠麼?"虎姑婆隱約猜測。
玄逍扶著妻子站起來,理理她的衣裙。"是永遠。"永遠不再回山裡來了。
為什麼要說這種類似永別的話?玉娃兒驚訝的仰起頭,然而眼被蒙住,看不見玄逍的眼,她慌。
虎姑婆搖頭。"不可能的,你是山林裡的孩子,體內流動的血液與山裡的風、火、水、土永遠呼應,強要切斷這臍帶,你怎麼活?"
"問題是我從來都不習慣生活在這片山林之中。"他扶著玉娃兒的腰,帶她往外走。"玉娃兒,咱們回去了。"
"你不習慣在這裡,難道就會習慣在那裡麼?"虎姑婆看著洞外,已經洞悉玄逍灰暗不明的未來。
傻孩子還是一逕兒要往風雨裡去麼?以前就傻,到現在還是沒什麼長進啊……
不知玄逍離開了多久,虎姑婆對著洞外喊道:"姬川,出來,在外頭偷偷摸摸幹什麼?
"誰偷偷摸摸來著,我是聞到人肉香味才過來的。"一隻吊眼大虎緩步的進人山洞,它身上的皮毛花紋之美麗,是虎族裡難得一見的。同族裡,能比得上它的,也就只有一個。偏偏"那一個",是敗類。
姬川踱步到姑婆面前。"怎麼知道是我?"
"大老遠就聞到你的味道了,哪裡不知。"
"姑婆,你年紀老了鼻子倒還管用。先前那傢伙跟你比趕來就差太遠了。"
聽姬川的話,虎姑婆料想它也看見玄逍和那女娃兒了。這姬川自小驕縱,連它這餵過它乳的老姑婆都不放在眼底。"玄逍那孩子在外頭待久了,鼻子也退化了,聞不到你是當然。"其實,毋寧說是玄逍太過專心保護它那人妻,才沒注意到外在的危險,這對狩獵者來說可是大忌。
'我還想三年沒見到他,料他是死了,誰知竟然是跑下山去跟一個人女在一起。要是其他族人知道了,我瞧他還回不回得來?"姬川的話,說得半點情緒不離,叫人聽不出它話裡的真心真意。
這虎娃兒,心思太過陰沉了些。"這不正合你意?當年不是你讓大夥兒把玄逍趕出去的麼?"
姬川瞪大一雙虎眼。"是那傢伙自己不爭氣,你怪我麼?"
虎姑婆歎道:"是玄逍自己不爭氣,我怪你什麼。"
"沒想到他現在變本加厲,居然跑山下去跟人鬼混,他以為這樣他就可以不用面對現實了麼?真是個懦夫!"殺氣凝聚在眼底,姬川猙獰的表情看了嚇人。"姑婆,我知道你一向護著玄逍,"
"姬川!"虎姑婆喝道:"別在我這裡撒野!"
姬川臉色一緩,又逍:"我說錯了什麼麼?"
虎姑婆搖頭道:"我真是不明白為什麼你這麼痛恨玄逍,你們是一起吮我的乳長大的,為何就不能好好相處呢?"
"不是有句話說'一山不容二虎'麼?"
"是一山不容,還是你一心不容?這片山,夠大了,孩子,別讓你的感情沖昏頭了!"姬川不合常理的怨患實在固執得叫人不敢恭維。
姬川呸了聲。"什麼感情!我可沒有。玄逍是個背叛者。"
姬川眼底的陰狠讓虎姑婆心裡也打了個哆嗦。
"玄逍是背叛者,他背叛了誰讓你這麼忿怒?"
"姑婆,我們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不願打開心房正硯虎姑婆的問題,總覺得那問題像根刺,刺得它難受。連告辭也不,它三、兩個虎步大躍,逕自走了。
虎姑婆看著姬川離去的背影,又悠悠歎息了聲。
唉!今兒個怎淨是遇到這些讓它心情鬱悶的事情?
傻姬川,恐怕它在意的就是玄逍背叛了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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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兒飄,風兒台;風吹回好夢,雨滴損柔腸。風蕭蕭梧葉中,雨點點芭蕉上。風雨相留添悲愴,雨和風捲起淒涼。風雨兒怎當,雨風兒定當,風雨兒難當……"
最近這幾天多風多雨,叫人心情也跟著陰沉沉的天氣一樣,輕快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