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答他,只問:「如果我懷孕了呢,也不結婚嗎?」
感覺環在腰上的手臂倏地收緊。「我會很小心的……」
我一時未解。「小心什麼?」
他竟說:「不會讓我們奉子成婚。」
只要種(動詞),不要種(名詞),是嗎?
唔,真是個混蛋。
我打算從今天起把我的避孕藥都換成維他命--他那些保險套我也打算一個個拿針穿孔,除非他從今天起都不再碰我,否則……走著瞧。
時常經過這家婚紗店,擺在櫥窗裡那套雪白的新式禮服吸引我的目光,有好一段時間了。
也許是因為它真的很美,典雅又不失新潮,緊緊捉住我的心,我想穿,穿一次過過癮也好。
從醫院回來的途中,我又經過它,這回,沒再掉頭離去,我推開店門走了進去。招待小姐立即迎上來招呼:「要拍婚紗嗎?」
我盯著櫥窗裡那件新娘禮服,先是點頭,而後又搖頭道:「我要當新娘。」
招待小姐一呆。「當新娘?」
我點頭,咧嘴笑道:「對,當新娘,現在。」
「現在?」
「沒錯,別懷疑你聽見的。」指著櫥窗裡展示的那套禮服道:「我要穿那一套新娘禮服。」
這世上,有錢一切好談。
招待小姐找來了駐店的造形師、化妝師跟美容師,還為我將那件宣傳用的禮服從假人模特兒身上剝下來,換到我身上。
我先做了臉,設計髮型、化妝,搭配首飾……等等。四小時,一連串繁複的工作結束後,站在鏡前的我,穿著白紗,心裡的波濤激得半天高。
「還滿意嗎?」店裡的人戰戰兢兢的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詢問。我想他們大概以為今天遇見了一個瘋子。
我是瘋,想當新娘想瘋了。
「很滿意,謝謝。」我清楚的聽見他們人人鬆了好大一口氣。「能借個電話嗎?」
「請。」一隻無線電話立即遞到我面前。服務周到的一家店。
我按了幾個熟悉的號碼。接通了。
「喂,找你。」
他的聲音從話筒傳來:「檢查完了嗎?醫生有沒有說什麼?」
「一點貧血,不礙事。」我還以為最近時常頭暈目眩又有點想吐,是因為我懷孕了,結果不是,令人失望。
「那就好。」
這是什麼反應,好像鬆了口氣的感覺。他就這麼不想我替他生娃娃!
我嘟起嘴:「洵美……」
「怎麼了?」
「你現在出來好不好?」想他看看我穿白紗的模樣。
「什麼事?」
「我在林森路口那家婚紗店,你……」
「你在那裡做什麼?」
「啊,我頭暈,你快點來。」
我按了通話結束鍵,將電話還給店家。「謝謝。我想在這裡等個人,可以嗎?」
「可以可以。來這裡坐吧,要喝點飲料嗎?」
「不用了,謝謝。」我在招待用的軟沙發坐下,耐心的等著人來。
冬天已經過了,春天就要來臨了吧。雖然不年輕了,但作作夢可不犯法。我想像我的伊騎著白馬來,牽起了我的手:「結婚吧!既然你都已經穿好禮服了,為了避免麻煩……」也許他會這麼說,正中我下懷,那就太好了。
下午,陽光透過玻璃照了進來,刺目得令人睜不開眼。
街頭行人翻閱著擺在店外的攝影集,我等了許久,他一直沒來,我幾乎睡去。
店門在這時不費力地被推開來,走進店裡的高大身影背著光,教人瞧不清他的面貌。
我瞇起眼,瞪著那男人朝我走近。
「久違了,故人。」一個久違的笑容衝著我來。
「真之!你怎麼來了?」
他眨眨眼:「來當你的新郎,這回,我又遲了嗎?」
我微笑,任他牽起我的手,有些失望地道:「不,遲到的人,不是你。」
而我等的那個人,他終究不來,是也不是?
第四章
♂洵美:不結婚,不是因為不愛你。
第一次見到她,三天前吧。
那時她抱著一大疊文件自影印室出來,急似一陣風,從樓上刮到樓下。
正上樓的我,倒楣的被她撞個正著。
她那疊高過她視線的文件讓她踩空了腳步,梯度頗高,這一踩空可能會教她跌個頭破血流,腳骨折斷兩三根。
我根本不及反應,她便一頭跌撞下來,重力加速度,差點沒把我壓得胸腔出血,雪花花的紙張散了滿地。
她以為她在表演什麼?天女散花?
叫她別壓著我,偏她笨手笨腳,手腳都不聽她使喚,害得我們在樓梯間掙扎了將近五分鐘才脫困。
幸虧無人看見,否則本人一世英名就要毀於她的拙笨。
從我身上爬起來,她不住向我道歉。
我藉機仔細打量她。
一張生面孔。
瓜子臉蛋,清清秀秀,不特別美,但眉宇之間透著一股罕見氣質。
「新來的?」
「嗯,真對不起。」她尷尬的點頭,蹲在地上拾著一張張的文件。
她穿著剪裁保守的藍色套裝,成熟的衣飾配著她那稚嫩未歷風霜的臉蛋,顯得有些不搭調。
裝老成,舉止卻十十足足像個菜鳥。
她在地上摸索了許久,將飛散四處的紙張一張張拾回。小巧的鼻頭泌出了細微的汗,我冷眼看著,並未出手相助。
看她一張張將紙拾回,推成一疊,抱在懷裡,漸漸地往我腳邊移動。
「先生……」她已來到了我腳邊。
「何事?」
她未抬起頭,目光放在我擦得發亮的皮鞋上。
「尊腳……」她聲音細如蚊納。
「如何?」
「可否移開兩秒鐘?」她捉著紙張一端,緊張兮兮地道。
我移開兩秒鐘。
「謝謝。」她拾起了那張印了一個大鞋印的文件,用手拍著,似想把上頭那鞋印拍掉,想也知她徒勞無功。
瞧她又將那疊文件全攏在懷裡,高過她頭。
我不覺蹙起眉,她還想再跌一次?樓下可沒再有一個人給她當肉墊!這裡不是灰姑娘的家,她臉上最沾了灰,但她不必把自己弄成灰姑娘一樣狼狽--健保的給付畢竟有限。
在她下樓前,我善心發作的叫住了她。
她回過頭來,訥訥地看著我。
我在她又要失去平衡前,將她手上那疊紙分擔了一半來。
她一楞,隨即微笑道:「謝謝。」
「送到哪裡?」
「六樓。」她說。
六樓?這裡是十六樓耶。「為何不搭電梯?」搬這樣重的文件,是想謀殺誰?
「呃……搭電梯頭會暈。」
暈電梯?公司電梯空調、速度、安檢都是一流,沒聽人抱怨過。「只聽過暈車、暈船、暈飛機。」
「人總有弱點。」她衝著我笑了笑,無視於我的奚落,這表現令人意外,看來她也並非全無優點,起碼她談吐引人注意。
替她將文件送到六樓,不等她再三道謝,我搭電梯回到開發部。她不是那種會讓人一見就印象深刻的人,一埋首工作,我就忘記了她的臉孔。
第二次見到她則是昨天。
昨天公司從外頭特聘講師舉辦講座「職業與家庭」,」半人員都得到齊。像這種講座,除非真正有興趣的人來聽才不會覺得枯燥,被逼著來湊人數的,像我,就深覺無聊。
談職業男女如何在事業和家庭裡取得平衡,對我這種沒有家庭的人來說,無異鴨子聽雷。
尤其演講者的口才又不甚好,不太能引起聽者共鳴。
無聊之下,我開始打量起周圍的人。
現場放投影片的緣故,燈都關掉,只留講台上的一盞,其它地方都暗暗的。四周的人打瞌睡的、會周公的,比比皆是,相形之下,最前排一個聚精會神的身影輕易地吸引在我的目光。
那纖細的背影挺得那樣直,偶爾伏案抄抄寫寫,我猜她是在做筆記。乖乖,好學生不多見了。
正好奇她的身份,她便舉手發言,聲音是那樣果決有力,我想這女子前途必定不可限量,不知是何許人?
孰料我太早下評論,她居然問了一個奇怪無比的問題。
她問:「請教張老師,如果結了婚,我先生不肯讓我辭職回家帶小孩,他要我繼續工作,而我不願意,這時候該怎麼辦?」
很罕見的情況,與一般所認知的恰恰相反。
演講者思索了一會兒:「請問這是你現在所面對的問題嗎?」
我想應該是吧,這種情況畢竟不多見,通常是女人回家帶小孩的比較多,如果不是切身經歷,問它幹嘛?
「不是,我只是先問一問,免得以後遇到不曉得該怎麼辦?」她說。
乖乖,可真會未雨綢繆。想太多。
「溝通,夫妻之間溝通最是重要。」演講者道:「不知道你是比較重視家庭或者是事業呢?」
家庭,我猜這女人應該滿顧家的,否則何必這麼問。
「當然最好是能夠兩全。」她又說。
兩全?這小姐不知世上沒有真正的兩全嗎?有得必有失,事之必然,她未免大貪心。
講座結束後,昏睡者終於紛紛轉醒,大家睡眼濛濛魚貫走出會議廳,我定睛一看,走在我前頭的人不就是那位「兩全」小姐。
她有一個姣美的皓頸。長髮綰起,用一個髮夾夾著,幾縷髮絲鬆開,服貼在那玉似的頸項上,耳垂則鑲著兩顆五厘米方圓大小的珍珠,背影看來好不成熟,許是哪個部門的高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