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自己該有什麼樣的反應,但她確實是感覺到了某種不愉悅的,甚至是類似於酸楚的滋味。
她細細去品嚐這滋味,覺得它有些像檸檬,又有些像酸乳酪。但待她想進一步去分析的時候,那感覺便像風一樣,很難捉摸。
她看著鏡子裡映現的容顏,想找出一點歡愉,卻怎麼找也找不到。她悠悠歎息一聲。
「歎什麼氣呢,小姑娘?快到前面去讓那位先生瞧瞧這樣子行不行啊。」老闆娘出現在她身後。
艾莉兒轉過身來,默默地走出更衣間。
鳳宣懷早已翻完桌上打發時間用的雜誌,他撐著臉,不怎麼有耐心的等候。
說實在的,他討厭陪女人上街買衣服,因為每次她們都要試穿好久,把大好時光虛擲在更衣室。
這回若非那小巫婆除了那件黑道袍以外沒有其它正常一點的衣物,他才懶得帶她出來買衣服。
他不耐煩的以手指輕敲玻璃茶几,眼睛瞪著牆壁上的老時鐘,直到艾莉兒出現在他面前。
他將視線移到她身上,原本緊抿著的嘴訝異的張開,不耐煩的神色在此時完全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男人欣賞女人時的那種眼光。
他心想:俗話說的沒錯,佛要金裝,人要衣裝。再不起眼的女人經過打扮,也會光鮮亮麗起來。
艾莉兒避開他那種陌生的眼光,她清了清喉嚨,說:「我只幫你這一次,以後就靠你自己了。」
鳳宣懷不怎麼在意地說:「當然了,小紫羅籣。」
艾莉兒突然聳起肩膀,雙手不自覺的握起小拳。「鳳先生,請不要那樣叫我。」在他還沒問為什麼以前,她轉過頭對他說:「因為我不喜歡。」她不喜歡他每回這樣叫她時所隱含的不良動機。
鳳宣懷的笑容僵在臉上,他咳了咳,說:「那麼,從現在起,我就叫你莉兒,如何?」
這回艾莉兒沒有反對。
「你也應該叫我的名,」他說:「多練習幾次,習慣以後才比較不會穿幫。來,喊我一次看看。」他期待地看著她。
艾莉兒深吸了好幾口氣,在他以為她就要喊出口的時候,她又吞了回去。她叉著腰說:「你放心好了,這麼簡單的事,就算沒練習我也不會出錯的。」
是嗎?「你確定?」
艾莉兒對他甜甜一笑。「十分確定,親愛的宣懷。」
鳳宣懷愣了半晌。他懷疑他會喜歡她喊他名字的方式。
接下來幾天,他們雖然同住在飯店的雙人套房裡,但卻依然各自為政,各忙各的事。
艾莉兒在找尋她的烏鴉朋友之餘,抽空寫了一封信寄給美國的外婆。
她身上沒有任何證件,她的美國護照和公民證不知道掉到哪裡去了。沒有護照,她就沒有辦法搭飛機回美國,而她不確定自己是否想嘗試騎掃帚橫越太平洋的壯舉--她怕她會再度摔下來。
無計可施的情況下,她決定向外婆求援。
在艾莉兒忙著找烏鴉的時候,鳳宣懷充分利用每一個夜晚和空閒,緊鑼密鼓的與季芸芸約會。
他每天晚上都將近午夜才回來,而當他回來時,艾莉兒常常已經入睡。他們的時間幾乎完全錯開,一天下來說不到幾句話,也見不到幾次面。
就這樣,回中部的時間到了。
這天晚上鳳宣懷依依不捨的與季芸芸道別,他特地提早了一些一時間回飯店,打算趁今晚跟艾莉兒好好溝通一下。
因為明天下班以後,他們就要直接開車南下,到時候如果出了什麼問題,恐怕就不好處理了。
保險起見,他回來找艾莉兒。
用卡片鑰匙打開房間的門,他探頭望了望。
室內並沒有開燈,黑漆漆的一片,寂靜無聲。整個房間瀰漫著某種詭異的氣氛,在這樣的氣氛下,要看見吸血鬼也不是沒有可能。起初他以為他會看見某些奇怪的景象,但等到他的視力適應了黑暗,他才發現艾莉兒並不在房間內。
走進房裡,他打開浴室的門。
裡頭沒人,床上也沒人在睡覺。都這麼晚了,她會在哪裡?
一陣涼風吹動了落地窗邊的白窗簾,他很自然的朝陽台的方向望去。然後他看見了她--
一個長髮女鬼。
不,不是鬼,是個小巫婆。
她背對著他,長髮披散在身後,身上又穿上她那套黑道袍看樣子她似乎不太喜歡他幫她買的那些正較正常的衣服。在月色下,那情景看起來相當詭異。不過他已經習慣了,所以不覺得怎麼樣。
他先是鬆了一口氣,然而當他發現她不是站在小陽台上,而是飄浮在半空中時,他的心臟差點停止跳動。
他急忙打開落地窗,跨了出去。
艾莉兒聽到窗戶的聲響,轉過頭來,看見是他,又別開臉去。
她坐在她的掃帚上,雙手撐住下顎,兩腿交疊,沒有穿鞋的兩隻腳丫在夜風中如舟槳一般地擺盪,微仰的臉孔則與滿月遙遙相望。
發現她是坐在她的掃帚上,他幾乎停止跳動的心臟才又重新恢復正常。不過一思及這裡的樓高,他連忙道:「你在那裡做什麼!快回來。」從十五樓摔下去可不是好玩的。
艾莉兒沒有理他,她張開雙臂,做出擁抱的動作,伸展身體,迎向滿月的光輝。她閉上眼,感受到柔和的銀白月光映照在她光滑肌膚上所產生的能量。這讓她的心覺得平靜又溫暖。
然後她睜開眼,看向站在陽台上的鳳宣懷,解釋說:「我們相信滿月的光輝有治癒心靈的作用,我常常這樣做,感覺很好,你要不要也試試看?」
鳳宣懷皺了皺眉。「吸取日月精華?那不成了精?」
艾莉兒一聽見他的話,便蹙起眉。她轉過頭不再理他,又繼續剛才擁抱滿月的動作,一次又一次。
突然一陣風吹來,掃帚被風吹動,艾莉兒失去平衡,她連忙捉住掃帚,以防掉下去。隨即她便又找回平衡感,穩穩的坐在她的飛行掃帚上。
這情景教鳳宣懷看在眼底,不由得膽戰心驚,連忙伸出手臂要把她抱回陽台。「快回來,太危險了。」
然而這對艾莉兒來說只不過是家常便飯,她一點都不擔心,也不害怕。見他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坐立不安,她笑了笑:「一點都不危險,我的技術經過最近的多次練習,已經有很大的進步了。」
見他不相信,她伸出一條手臂向他。「不信你上來試試。」
他才沒那麼蠢!他還想多活幾年。
「你不敢嗎?」艾莉兒笑著低下頭看他。
好大一個挑釁!但他不會笨到真的坐到那掃帚上的,他還要命。
艾莉兒露出瞭解的眼光,喃喃說:「原來你真的不敢。真可惜,今天的月色很美,很適合夜間飛行……」說著說著,她又再問了一次:「你真的不敢?」
「拉我上去!」
艾莉兒叨叨續說:「這也難怪,你們沒有翅膀,自然對飛行有恐懼,這也沒什麼好丟臉的……」
「拉我上去!你這個愛損人的女巫。」
艾莉兒豎起耳朵。「什麼?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
鳳宣懷站在陽台上,悶著聲說:「我說--拉我上去,你的激將法該死的成功了。」
艾莉兒笑了笑,伸出兩隻手臂將他拉上來。下一刻,他們已並坐在小掃帚上,在滿月下的夜空自由自在的飛行。
艾莉兒控制掃帚飛到更高的地方,她朝著滿月的方向飛去。如果此時在他們身後有一個鏡頭,那麼從這個鏡頭看過去,他們就像是奔月的仙人--只不過,姿勢沒有嫦娥那麼美。
鳳宣懷緊張的捉住掃帚,他大氣不敢喘一下,也不敢往下看。因為艾莉兒的技術實在不怎麼樣,在一小段飛行的過程裡,他們已經遇到了好幾次亂流。還沒出事,實是上帝保佑。
艾莉兒突然想到了什麼,慢了下來,將他兩隻不知所措的手捉到腰間,說:「抱住我的腰,這樣比較安全。」
鳳宣懷抱住她,覺得自己活像個白癡。總算他適應力還不錯,在他們飛行到一定高度之後,他就比較不那麼擔心摔下去的問題。他開始注意到他抱住的女體是那麼樣的柔軟,那麼樣的纖細,他驚訝的發現他的手幾乎可以將小巫婆的腰收攏。她的腰好細。
而且她的味道很香--是他熟悉的蘋果香味,甜甜的。
她的長髮因為馭風飛行而往後飄揚,有幾撮拂到他的臉,讓他想打噴嚏。
他伸出一隻手握住她的長髮,訝異她的頭髮既柔軟又滑順。他愛不釋手的握住,發現自己不想放開。
他太過專注於她長髮的觸感,以致於艾莉兒已經停了下來,在滿月下俯瞰著台北城的夜景,他全然不知道。
「好美呀。」她讚歎地看著一千公尺下的不夜城。
「的確是。」他喃喃道。從她的長髮中抬起頭,月光灑在她瓷白的臉上,映照出一種奇異的光輝。他看著她,彷彿她是旅夜中最明亮的一顆星。他竟無法移開他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