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狠地閉上眼,寒梅發覺她哭不出來,只想狂笑一場。所以,她笑了,笑的猖狂,聽來卻又無比的淒涼。
罷了,罷了,就讓他繼續當他的梅潮生吧,不能破壞這一切,他若是憶起過去,必會自責的。她的訪煙不會讓她為他傷心。
"姑娘……"梅潮生見她莫名的大笑出聲,聽來覺得萬分刺耳,不禁關懷問道。
寒梅避開他的碰觸,轉對村長道:"老先生,我恐怕不能替你們設計'天來水'了,明天我會讓我的徒兒代替我過來。我還有事,恕我先離開了。"
"啊,寒姑娘……"老村長留不住寒梅,不明白發生什麼事了。
寒梅跌跌撞撞的奔出屋門。
多可笑啊,這一切……是夢?是幻?
過去相處的情景浮上腦海,她想起他的吻,他的擁抱……
昨日種種短如春夢,去似朝雲,一切一切,都是一場空。
她恍恍惚惚地來到刻有周訪煙名字的墳,癡望著墓碑上的名字,突然明白了。
她的訪煙早已經死了,死在三隻則的船難中,再也不可能回來了。她為什麼不肯承認,為什麼不早一點承認他已死,任他客死異鄉的孤魂無人弔唁,她怎能這樣狠心?
是,她是狠心,可是她怨呀!他怎麼能不守他們的約定,怎麼能夠?
驀地,她衝上前捶打著墓碑,哭喊出聲:"你說過你會回來的,你怎麼敢丟下我一個人,你說謊,你說謊……訪煙,訪煙……"又手流出鮮血,染紅了石頭墓碑。
哭喊到聲嘶力竭,她無力地滑坐在墓前,任淚水不停地流淌而下。
以為淚早已流乾,沒想到她還有淚啊。手爬上臉,沾了滿臉的淚,手上的血混著淚,不停不停地流著。
流吧,最好別停,最好流到血和淚全都乾涸,這樣以後就不會再痛了吧。
"你在做什麼?"看寒梅扔到火爐裡的東西,孫逢恩不禁叫道。
"燒東西。"她用竹枝撥著爐火,好讓它燒快些。
"我知道你在燒東西,但那是你的嫁衣,為何燒它?"
"因為已經用不到了。"況且這件不祥的嫁衣,她也不想要了。看著火焰吞噬掉曾經披在她身上的華麗嫁衣,彩繡鳳凰似要浴火飛起,手上竹枝探到爐中,將嫁衣再往火焰中心推,心中沒有絲毫可惜與不捨。
在嫁衣即將完全被燒成灰燼時,她抽出腰間匕首,捉起垂腰的長髮俐落一割,快得連一旁的孫逢恩都來不及阻止。
"寒梅,你做什麼?"他搶下匕首,瞪著她丟在地上的那束長髮。
情緣既斷,蓄髮何用?不如割了圖個痛快。"明天我同你一塊兒回京城去吧。"
孫逢恩訝異道:"你不找了?"是什麼原因讓寒梅一夕之間有這麼大的改變?
"嗯,不找了。"已經沒必要了呀。
"你不是一直認為訪煙還活著嗎,怎麼……?太奇怪了。
"不,他死了。"扔下竹枝,她轉身走進屋裡。
孫逢恩猶為她的轉變感到困惑,打算問個清楚,跟著走進屋裡。
"寒梅,你確定你要跟我一塊兒回京城去?"他不相信一個人的想法會在短時間內發生這麼南轅北轍的轉變,尤其寒梅是個死心眼的女子,她能為周訪煙待在漁村三年就是證明。
寒梅抬起眼,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誤會,遂道:"我只是要回京城處理一些雜事,事情辦完後,我會回江南。"
孫逢恩失望卻仍不放棄地道:"你……你知道我願意代替他照顧你。"
寒梅望著孫逢恩,歎了口氣。"何必呢?你回去吧。"她走進內房,不再理會孫逢恩。
在悟到人事轉眼即空之後,她懷疑世間還有什麼事能讓她再笑一聲或掉一顆淚。是否是心灰意冷,似乎也不重要了。
寒梅離開有餘村村長家後,梅潮生的頭開始痛了起來。 "琉璃,別再叫我相公了。"梅潮生以往因勸說不效,只好放任琉璃相公長、相公短,只是自見到那名叫"寒梅"的女子後,他突然覺得不該再任琉璃這樣玩鬧下去。
不知怎的,他有一種對不起某人的罪惡感。
琉璃正抱著小嬰兒玩,絲毫不理會梅潮生的話。"為什麼不行,你未婚,本姑娘未嫁,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耶,叫你幾聲相公,你又不會少塊肉。"
"這樣你會嫁不出去,豈不等於是我害了你?"他換個方法勸道。
"嫁不出去有什麼關係?我有寶寶陪就好了。"她伸手逗著懷裡的小兒,一大一小笑的嘻嘻哈哈。
"寶寶只是隔壁大嬸寄放的,等好回來,小孩子就要還給人家。"頭疼的厲害,他站起來走到窗邊吹風。
"寶寶要還給人家?我還以為她要把寶寶送給我玩呢。"琉璃笑容瞬間消失,不捨得抱在懷裡的小嬰兒。"寶寶乖,告訴娘娘你想回到你娘那邊去嗎?"
小嬰兒張著骨碌碌的大眼看著琉璃,聽不聽得懂琉璃的話都是個問題,更遑論回答。
琉璃自作主張的替他答覆:"不想對不對?嗯,娘娘就知道寶寶最乖了,娘娘親親。"
梅潮生倚在窗邊,沒心思理會琉璃天真幼稚的行為。他拿出袖中的方巾,望著上頭的紅梅花怔愣出神。
這條方巾一直跟在他身邊不曾離身,救起他的村長和琉璃就憑著上頭的梅花幫他取名梅潮生。
梅潮生是個只有三年記憶的人,他想不起他是誰?來自什麼地方?家中有什麼人? 他忘了,忘的心驚,只能緊緊捉著這條梅花方巾,不希望因為自己忘了過去,過去就遺棄了他。
梅花方巾上頭的紅梅繡的粗糙,卻相當生動。以往看著它總能為他帶來平靜與安心,這次卻反令他更加頭痛目眩起來。
梅花瓣上不明顯的血漬突然清晰起來,血從梅瓣邊緣沁出,像梅花的淚!
是眼花了吧?他猛地眨眨眼,再看向方巾,一切如常,只是那染在花瓣上,不知乾涸多久的血漬,卻那樣地刺痛他的眼和心。
腦中飄進一句遙遠的低訴-- 方巾上的紅花是我的血,血滴到巾上,我將它繡成一朵朵紅梅,紅梅是我,我將它送你,願你見到它就如同見到我,切莫將我忘記、切莫將我忘記……
"我怎會忘了你呢。"他低喃出口,發覺自己說了什麼,他睜大眼睛,手上的方巾飄落在地。
天,他忘了什麼?!
"寒梅!"他大喊出聲。
逗著寶寶玩兒的琉璃嚇了一跳,差點鬆手,懷裡的嬰兒險些摔到地上,琉璃忙將寶寶摟住,受到驚嚇的寶寶已嚎哭起來。
"你嚇死人啊!"低斥一聲,琉璃忙安撫寶寶。"寶寶別怕……"
他根本沒聽見琉璃的話,匆匆拾起掉到地上的方巾,奔出門去。
寒梅、寒梅……
說好不忘的,他究竟在做什麼?
梅潮生慌慌忙忙的衝出去,琉璃大叫道:"喂,相公,你上哪兒去?"
"上哪兒去?這還用問,當然是去找他的妻子啊。"老村長走出來,敲了琉璃的頭一下。
"很痛耶,父王!"琉琉皺著眉抗議道。
老村長不知何時已化做一長髯威嚴的白袍老人。"誰叫你要讓他們誤會,萬一她不要他了,這樁姻緣不能圓滿,你就多留在人間受苦幾年吧。"
琉璃無所謂地聳聳肩,繼續逗著懷裡的孩子。"我合該有此劫難,您當初實在不該遷怒於他們。"
"我不是救了他一劫抵過了嗎?"琉璃丫頭老愛舊事重提。
"什麼話?他沒死在海裡是因為體內有我的內丹,您只是把他撈上船而已。"
"好吧好吧,我們不要再爭辨了。"情知爭不過伶牙俐齒的女兒,老龍君轉移話題問道:你已經把內丹取回來了吧。"琉璃不經輪迴轉世為凡胎,不討回內丹,無法回到水晶宮。
逗弄孩兒的動作僵止,琉璃吶吶道:"取是取回來了,只是……"怎麼辦?該講出來嗎?
老龍君見她神色慌虛,追問道:"只是什麼?"
"我不小心把它給弄丟了。"話才出口、她立刻抱著嬰兒閃得遠遠的,以免受到老龍君的怒氣波及。
"琉璃!"老龍君氣得長髯倒豎起來,"你的腦袋是漿糊做的嗎?這麼重要的東西就怎麼會弄丟?沒有內丹你要怎麼回水晶宮?"
琉璃無辜地道:"我也不是故意的呀。"不能回去就不回嘛,留在人間玩玩不是也挺好的嗎?呵!
老龍君怒道:"快去找,找不到不許你回來!"
"是,多謝父王成全。"琉璃笑行賊賊的。
老龍君愣了一下。等,不對,他就是來帶她回去的呀,這樣講不就等於是讓她留下來了?
不等老龍君出爾反而,琉璃提醒道:"父王啊,君無戲言哦。"
周訪湮沒遇上已經離開的寒梅,向漁村的村民打探,知道她回去京城,他日夜兼程趕路,終於在她夜宿的客店裡截住她。
同行的孫逢恩已經回房歇息,仍不曉得周訪煙未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