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我見她從門外急急走來。
「你上哪兒去了?我——」
「我來不及了,我先上去,侍會兒再打電話給你。」我站進電梯內,趁著電梯門未完全合上,向她露了一個笑容。
哇!十分了,我得快點。衝出電梯門,我拔腿狂奔我很想這麼做,但我的窄裙……哎!形象、形象,從容不迫是維持形象的第一要素。
抱著信件包裡,我快步而不失風範地走向我那十二坪左右大小的辦公室。辦公室比我自己的臥房還寬大,感覺實在是挺悲哀的;更悲哀的是,我那屋子的貸款還得繳半年。
電話在響,而我距它還有十步之遙。等等,我就來了,千萬別掛斷。
「喂,總經理辦公室您好。」好加在,上天果然還是眷顧我的。
「你好啊!施秘書。」
「老闆?」呃,不,叫錯稱呼了。「總經理?」我連忙補叫一聲。
提起話筒搖了搖又甩了甩,是電話出問題還是我的耳朵出了問題?這時候打電話來的不應該是他呀!我意思是,他現在這個時間應該在台北分部聽營運報告才是,怎麼會找我,是我作夢不成?
「你好像很吃驚。」這是我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很遺憾我竟然不是在作夢。
我當然吃驚,我才剛回座就接到他的電話,跟我約好也就算了,實在是太過巧合了。「總經理打電話找我有事嗎?」沒必要在我吃不吃驚的話題上打轉,老闆不會在意這種問題,這時候找我,怕是有什麼急事吧!
在辦公室內,我永遠——呃,我大多時候是以公事為重的。
「沒事就不能打電話找你嗎?」等等,這話聽來怎麼有那麼一點點嘲諷,這不像是我們平常對話的語氣啊!
是公司營運不佳,范青嵐要破產了?沒聽說有類似的消息傳出,而且公司的股票好像還在大幅成長,應該不是這個問題。
那麼是他過去交往的女人挺著大肚子去要他負責?不,他不會為這種小事皺一根眉毛,反正又不是養不起。
到底是為了什麼?偏偏又不能直接問。以下犯上可是大不敬,只要我還是他的秘書,
我就不能問。即使我很好奇,也很困惑,但這並不是我的權利,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執行他下給我的命令,並且貫徹。
「你現在覺得很疑惑?」
他怎麼猜得到?
「總經理怎麼會這麼認為?」我的遲疑能透過聲音傳送嗎?
「我是不是讓你承擔太多工作了?」
咦,這是陷阱嗎?他怎麼可能會問我這種問題?如果我說是,他是不是就會認為我工作能力不佳,然後要求減薪,甚至開除我?
台灣經濟不景氣,連向來最令人嚮往的科學園區各大產業也開始出現裁員的現象,恕我不得不做如是想。
基本上這樣的工作量我還應付得來,不過若他是良心發現要幫我找助理,我當然樂意從命。問題是,他居心叵測。
「總經理認為我做得不好嗎?」我盡量小心地回答。腳站得有些酸,我索性將半身重量分給桌子。
「你似乎很怕回答我的問題。」這男人研究女人研究得夠徹底,居然完全猜得我的心思。
不曾與他這麼交談過,怕,是當然的,而且還覺得很怪異。如果我平日是以狗腿族的語氣與他說話,我現在一定會對著電話大喊「總經理英明」。問題是我若這樣說話,我的飯碗可能會不保。范青嵐要的是一個能幫他分擔公務,最好還能幫他處理一點私事,而不是一個將聰明才智盡數用在嘴巴上的秘書。
但我不這樣說,那我要如何說?麻煩啊!
我現在才開始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我的老闆今天是來找碴的。一定是覺得看了近兩年的秘書看得也有點煩了,總之絕不可能是為了慶祝我即將工作屆滿兩週年。
「你當我的秘書好像也挺久了,你是哪時候進來公司的?」
這是在暗示我應該要滾蛋了?可我的房屋貸款還有半年。
「前年,前年十一月底。」我的記憶力還不錯。
「快兩年了啊……」
他在想什麼?我愈想愈覺得不對勁。
「那為什麼你仍會忘了把行動電話帶在身邊?」
「我?」我望了眼躺在辦公桌上的大哥大那是前任秘書傳承下來的,為了怕臨時有事找不到人,卻也代表一種束縛——老闆今天是為了聯絡不到我才會這麼陰陽怪氣?
「很抱歉,我今天剛好忘了帶在身邊。」
嘿,老闆為什麼會知道?我不在時他找過我?但是我唯一不在的時間只有午休吃飯和之前,該不會……糟糕,蹺班的事應該不會那麼巧吧?天憐我平日努力工作,偶爾才出現這種難得的懶散……「你十一點多的時候人在哪邊我不問,但是我希望這種事情以後不會再有第二次。」
「是,我很抱歉。」下次不敢了。卡位無罪,蹺班有罪。幸好他不問,不然我還真不曉得該如何回答。
我一人蹺班也就算了,可是若讓老闆知道是一群人蹺班,事情就不是三兩下能解決的。屆時我們都會被上級以破壞風紀的罪名起訴,而最慘的那個會是我。其它人鐵會怨死我將事情洩漏出來,而對老闆欺瞞也不是一個好職員該做的事。所以,他不問,最好。
私底下我是很感激他的。這代表的是我將會更賣力地為他工作,並且赴湯蹈火、毫無怨言,而且也沒有臉有怨言——對我這種臉皮不夠厚的人來說。
要換作我是他,我也會這麼做。
一個只會以責罵來處罰員工失職的老闆,絕對不會是一個有遠見的企業人。但我懷疑這麼英明睿智的老闆有可能不知道他的員工在搞什麼飛機嗎?說不定他也是知道的,只不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若真是這樣,范青嵐未免太可怕。
思及此,我渾身一陣哆嗦。開始有點羨慕起樓下的人!他們是天高皇帝遠,我卻是伴君如伴虎,時時膽戰心驚哪!
「你是不是很習慣把一些很簡單的事情想得很複雜?」
「總經理怎麼會這樣問?」訓話完畢,我等著他掛電話。
「因為我見你一直在沉思。」
笑話,你見得到我的模樣?這只不過是一具普通的電話機。我不禁低笑道:「你也有千里眼?」
當然,我是摀著話筒說的,我還沒那麼大膽。
「這是很容易做到的事,不需要千里眼。」
「總經理?」是我眼花了吧!我看到的是幻覺對不對?誰來跟我點個頭。
范青嵐現在應該在台北,而不是悠哉地靠在他辦公室前的那扇雕花大門旁,手上還拿著手機,一臉似笑非笑!還是,他有孿生兄弟?要不然,出現在我眼前的就是他的分身而非本尊。
我今天好像一直在踢鐵板。這是怎麼一回事?
※ ※ ※
「夷光姊,你今天還好吧?」總機妹妹怯生生地問我。當總機的就是不一樣,嗓音真好轉。
「嗯,還好啊!」只是有一點倒霉而已。
「可是我看你臉色不怎麼好耶!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有嗎?」我直覺地撫上自己的臉頰。
失意也會浮在臉上嗎?出社會工作也不是一年兩年的事了,什麼風浪我沒見過,一點小小的挫折是困擾不了我太久的;而且細細思量,錯在於我。既是如此,那麼我還有什麼好說的;反過來看,我應該慶幸才是,至少今天這件糗事沒宣揚出去才是。
「大概是工作累了吧!」
「今天總經理突然回來,好像有急事要找你,我一直想聯絡,可是——」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啊!」只不過因為我的失職而使一個小會議無法進行而已。「找不到我又不是你的錯,你不用放在心上,下午他回來公司一趟就把事情解決了。」我再三向她保證我的平安無事。
下班時間,總機妹妹還陪我一起等公車,我想是涉世未深的她心中對我有著不需要存在的內疚;既是不必要,我自樂於替她化解心結。
再陪我在這公車站牌下吹冷風,該內疚的就會是我了。
「你男友今天不來接你嗎?」可憐喔!鼻子都凍紅了。
「沒關係,我陪你一起等公車。」
「順路嗎?」我懷疑。這班公車可以直達我居住的地方,但可能不適合她搭乘吧!
「你想來我家作客呀?」我開玩笑道。
我也只能開玩笑,一間臥房一張床,露冷霜重,我可不想跟別人分享我的棉被。
「好、好啊!如果可以的話。」她竟然這樣回答,語氣裡還帶著欲蓋彌彰的興奮。
我的下巴當場垮了下來。原來她早就打定主意要賴我了,可笑的是我竟還不知不覺地跳進她的陷阱。
「你真的要來啊?」快打退堂鼓吧!拜託。「你帶了換洗衣物嗎?」我得快勸她打消這個壞主意。「你家的人知道嗎?」我動之以情,說之以理,再誘之以利。「你跟你男友今晚沒約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