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在?」
電話那端隱約可以聽見另一個較柔細的嗓音。
「劉嫂,是誰打電話來呀?是先生打回來的嗎?」是明曦的聲音,她一聽就知道,但是聽起來怎麼有氣無力的?
話筒被劉嫂摀住,傳進施夷光耳中的聲音就有些模糊。不知道明曦說了些什麼?
「喂,請問哪位?」柔柔的嗓音中有些瘖啞,像剛哭過。
距那時的留言也有一段不算短的時間了,她剛才又哭過了嗎?要跟她說話嗎?施夷光猶豫不已。
「喂?」明曦搖了搖話筒。「劉嫂,電話壞了嗎?」
「沒有啊!剛才還好好的。」劉嫂連忙否認,心裡卻有點不肯定,因為心虛。如果被認為因為電話講太久而有點秀逗,她可能就不用幹了。
吳明倫這時剛好從門外進來。
「找誰的?」他問。
「你回來了,」明曦高興道。
「她說是找先生的。」劉嫂才說完,吳名倫便走到她們身邊接過話筒。
「喂,請問你是?」
聽到要找的人的聲音傳來,施夷光微愣,差點忘了一開始打電話的目的。
「喂,請說話。」吳名倫有些不耐地道,想直接掛了電話,卻有個感覺不讓他這麼做。對方必定是有話要說。
想了半天,考慮著該怎麼說比較好,施夷光終於緩緩開口:「是我——」
「是你!」聽出她的聲音,吳名倫既驚又喜地打斷她的話。
「是誰?」明曦疑惑地看著臉色驟轉的丈夫,心底有不好的預感。
是誰打電話來?在她接聽的時候為什不開口,偏偏等到名倫來才出聲?而名倫又一臉莫名的驚訝和興奮。
吳名倫看了穿著孕婦裝的明曦,若無其事地道:「一個老朋友而已,你不要胡思亂想。」明曦生性多疑,懷孕以後疑心病就更重,連他都快被她搞到神經衰弱。「我回房間接。」
他欲掛下電話,卻叫電話裡的聲音阻止。
「不用了,我只說幾句話,你聽就好,什麼也不要說。」施夷光連忙道。明曦似乎在一邊,還是別叫她瞎猜的好。
「你說,我聽。」只要是她說的,他都願意聽。
「好好對待明曦,她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你的愛。請愛她,並且好好照顧她。」施夷光說完就掛了電話,渾不知她的一番好意卻在電話的那一端變了質。
「你特地打電話來就是為了說這」吳名倫不禁喊道。好一個愛妹心切的施夷光,她有沒有考慮過他的感受?男人就一定比女人堅強嗎?
明曦在一旁聽著他們短暫的對話,她當然只聽見吳名倫的隻字詞組,心頭的不安卻愈來愈加深。是她,一定是,為什不找她談,而只找名倫?難道他們現在又重新來往了嗎?否則為什麼不敢讓她知道?他們一起瞞騙了她多少事情?
「是她,對不對?」她臉色蒼白地問站在一旁的名倫。
「你在說誰?」吳名倫扭過頭,即使知道明曦猜著了,卻不願點破。
「真的是姊姊?」明曦連唇都失去了血色。
「若是她打電話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你不也常打電話去找她嗎?」
明曦聞言一愣。「你知道?她告訴你的?你們什麼時候又開始在一起了?」
她雖說過要姊來台北看她,心底卻是探測的意味深,邀請的真意少。
「你不要隨便亂猜,我跟小施只是在台北意外見過一面,倒是你一直以來都知道怎麼聯絡她,我被你瞞得像個傻瓜一樣。」不提還好,一提就有太多的事不說不快。
「我是知道,但那又怎麼樣,我才是你的太太,我肚裡有你的孩子,我們才是你應該要愛、要疼惜的人;但是你不是這樣,你的心思不肯放在我們身上,你以為我為什麼要回來台灣?因為我要看看有了孩子之後我在你心中的份量到底有多少,我甚至還要看你有沒有心?你有,你好多情,但是卻仍然不是給我的……」明曦從身後抱住名倫僵直不動的身軀,將臉埋在他寬闊的背後,眼淚不住地掉。「愛我好嗎?求求你,請你只愛我一人,姊姊她已經不屬於你了。」
吳名倫冷硬的身軀抖顫了下,冷硬道:「原本,她才是我唯一該愛的人,你只配得到我的恨。」
他甩開她,頭也不回地走出綠莊的大門。
如果不是明曦刻意將他灌醉在訂婚宴上,此時的他會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而不是一個有著無限懊惱悔恨的罪人。因為她,他失去了他的最愛。
「名倫,名倫,你不要走!不要離開我,不要恨我!」明曦哭喊著追出去,卻被突起的門檻絆倒。一陣痛,她盲目地看著逐漸染紅的裙擺。她流血了,應該是要痛的,她卻只記得名倫對她的恨。「不要恨!不要恨我……」
愛一個人有錯嗎?她只是愛他而已,為什麼她的愛換來的卻是他的恨,讓她椎心刺骨的痛?
聽見戰火稍息,劉嫂探頭過來看看局勢,卻見到觸目驚心的一幕,險些沒嚇昏過去。
「太太!太太!你怎麼了?」
※ ※ ※
祝I夷光被通知明曦流產一事已是事情發生後的第二天。下班後聽了錄音機的留言,她連夜搭車北上,匆匆來到明曦所在的醫院。
甫進病房,她停駐在門口,為房內的低調氣氛所懾。
吳名倫站在窗口眺望著窗外,明曦則躺在病床上,面無血色,甚至沒有任何表情。靜靜的,沉悶的,宛如戰後的死寂,沒有撩原戰火下的破敗,有的只是一顆顆滿目瘡痍的心。
施夷光深深地為眼前此景所震撼。
聽到開門的聲響,吳名倫轉過身來,在見到施夷光的剎那,眼中寫滿話語,無言地傾訴而出。
施夷光看了他一眼,別開臉,奔向床邊。「明曦。」
明曦遲緩地看向施夷光,乾澀灰白的唇輕微地開合:「姊,你來了。」
睽別兩年,再見面卻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她與她,情何以堪?
「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施夷光心疼地撫上明曦消瘦蒼白的臉頰,懷疑自己所看見的。以前那個有著蘋果臉蛋的小美人明曦,笑容不離唇邊的明曦到哪裡去了?
心疼的不僅是她病弱的蒼白,更心疼她滿眼化不開的愁緒,原以為她是幸福快樂的,為什麼會是這個樣子?
明曦淡淡地開口:「我流產了,寶寶不見了。」
語調平板無高低變化,彷彿只在陳述一個事實,聽不出任何悲傷的情緒。
施夷光察覺她的不對勁。「明曦,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前幾天不是還好好的嗎?」
明曦抿抿乾澀的唇,又緩緩地別開臉去,不發一語。
「明曦……」她猜不出妹妹現在到底在想什麼,兩年的時間應該還不致讓她們姊妹產生這麼大的隔閡,但是此刻,她真的覺得好無助,也為她沒盡到保護明曦的責任自責不已。
明曦不說是因為不想說還是不能說?那麼就只有一個人能來解釋這一切。她從床邊站起,走向窗邊。
「到底為什麼?明曦是多麼希望這個孩子的出生能改善你們的關係,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你告訴我,你到底是怎樣對待這麼一個全心愛你的女人?」
「我……我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你怪我,我無話可說,我確實有不對的地方。」吳名倫將手插在口袋裡,避開施夷光責怪的眼神。
「什麼叫你無話可說?明曦是你的妻子,你為什麼不肯好好照顧她,今天發生這種事,你難道一點愧疚都沒有嗎?那也是你的孩子啊!」明曦不該被這樣殘酷地對待!施夷光跑到他面前,執意為妹妹討回公道。
「拜託不要用這樣的眼光看我,我承受不起。」吳名倫再次避開,他無法接受施夷光這樣看他的眼神;這樣的一雙眼他只看見滿滿的手足之情,再也容不下其它雜余的成分。「我承認我有錯,但是——」
施夷光忿怒地打斷他的話:「但是什麼?你——」
「夠了!不要再說了!」明曦用力地嘶喊,雙手摀住耳朵,關禁了一夜的淚水再也擋不住地決堤而出。「不要再說了!」
「明曦?」施夷光奔向床畔,慌亂地想安撫她的情緒。她一味地想喚起吳名倫對明曦的責任心,卻忘了明曦剛失去肚裡的小孩。她太脆弱,而她自己也太激動。
明曦激動地不住搖頭。「不要再說了,你不要再管我跟他的事了,你知不知道這對我是一種最大的諷刺?我愛的人是因為他愛的人的要求才來照顧我、憐憫我。這是施捨,我再也不要這種無情的施捨了!我求你別再做這種殘酷的事,否則我真的會活不下去,你忍心連我最後的一絲尊嚴也剝奪殆盡嗎?」
施夷光怔愣住,心中的波瀾因她激動的話語而起。
「你在說什麼7你怎麼可以這樣說你姊姊!」吳名倫按下明曦的手,她還吊著點滴,這樣亂動太危險。
明曦彷彿誰的話也沒有聽進去,雙手被制住,仍繼續道出心中的話,眼神是清明無比的。「你既然都已抽身離開這場滿是痛苦的局面,那麼就請你完全地離開,不要再重新陷入,甚至掉得比我更深、更痛苦。如果注定要以不幸收尾,少一個人痛苦不是比較好嗎?你又是何必呢?何必再來攪亂這一池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