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男人中,有一個人突然止住了談笑聲,僵住了掛在嘴邊的笑容,同行人隨著他的視線望去,看見了一名倚在圓柱邊的女人。第一眼映入眼簾的印象並不覺得特別深刻,無法明白為何在不經意瞥見她的情況下,向來談笑自若的吳名倫會出現這麼驚訝的表情。
「小施,是你,真的是你!你怎麼會在這裡?」男人衝向前去,驚訝萬分地道。雙手本欲擁抱,卻在即將碰觸到她的前一刻硬生生煞住。
施夷先被突然衝到她面前的男人給怔住,在看清楚男人面貌的那一剎那,拿在手中的牛皮紙袋失去掌握力量地掉落到地上。
怎麼會是他!?她雙唇震驚地微啟,低垂臉龐,避開他同她一樣百味雜陳的眼眸。
「名倫。」男人的同伴輕扯他的手臂,不曾見過他這麼失態,他們都覺得莫名其妙。聽他剛剛的叫喚,他似乎認識眼前這名臉色蒼白的女子。
「對不起,你認錯人了。」施夷光咬著牙,勉強開口。
即使知道他們已從紐約回台,卻也沒料想到會有再見面的一天,而且還是在這麼突然的情況下,突然得讓她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
她彎下身,抬起牛皮紙袋,一蹲下,就失去了再站起來的力量。身軀纏上一雙有力的手臂,下一刻,她已被緊緊擁進一副曾經熟悉不過,然而再接觸卻感到有些陌生的胸懷中。
「我沒有認錯人,我沒有。」費了多大的自制力,仍然情不自禁地將她擁進懷裡。這麼熟悉的感覺,這麼熟悉的味道,他怎麼會認錯人?
瓦解了,心底那一層密密的防護。原以為記憶能夠沉澱,在夢裡也不能相思,心如深井般封鎖住,在見到她的那瞬間,所有的防護都瓦解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如何能抵擋得住從來就不曾消失於心中的思念,即使背負著枷鎖,還是渴望能像這樣緊緊的擁抱。
施夷光百般為難,不知如何是好。她推開他,逼迫自己必須冷硬。
「放開我,你該抱的人是明曦,不是我。」知道再否認也於事無補,她卸下不再必要的陌生。
「我想擁抱的人只有你,不是明曦,也不是任何人。」吳名倫執意不肯。
「但是現在的你卻沒有權利再說這種任性的話,我已經不再屬於你。」施夷光輕歎一口氣,冷靜下來,才發現自己並不如想像中堅強,卻也不軟弱。「我要求你公平地對待我妹妹。」
吳名倫鬆開擁抱的力道,扶著她站起來。「對不起,我失態了!而這句話是我對明曦僅能給予的公平。」他俊逸的眸子轉而多情,仍不肯完全放開她。「你要求我公平,你也對所有的人公平,卻獨獨對我不公;你對所有的人也同樣慈悲,對我卻是殘忍。」
「我只是希望能將一切可能的傷害減到最小,明曦是我唯一的妹妹,她是那麼脆弱。」施夷光急著解釋。吳名倫的指責令她震撼,原來她一直沒給過他公平和慈悲,她是最殘酷的那個人。
「我就不脆弱嗎?與她是一種責任,對你我卻是——」吳名倫心如刀割一般的痛苦。「當年那件事是個錯誤。」
「錯誤,或許是吧!就算是錯誤卻也是不能抹煞的事實,無法裝作什都沒發生過,無法不在乎,也無法……」
「總之你選擇放棄了我,放棄了我們的感情。」吳名倫冷笑道。「每次看見我身旁的女人是我最愛的人的妹妹,你知道那是什麼感覺?
很苦,很酸,甚至會讓我有點恨起明曦。」
施夷光慌道:「你不能恨明曦,她是你太太,她肚裡有你的孩子,你必須愛她。」
吳名倫提起施夷光的手腕。「你怎麼知道她懷孕了?她告訴你的?她明明知道你在哪裡卻不告訴我!」
這幾年來,他完全沒有她的消息,一直想回台灣找她,卻又念及與明曦夫妻一場,再加上明曦是她的妹妹,他不想傷害她。
但是幾個月前明曦卻說希望回來台灣,他不明白她的用意,卻還是回來了。因為私心裡,他還是想念著小施,即使早失去了她的音訊。
沒想到今天卻意外地在台北遇到他最想念的人。他好害怕,怕這一切只是一場夢。
「她不曉得!她只知道我的電話,不曉得我住哪裡。」手好痛,施夷光痛得大聲叫道。
「那你現在住在哪裡?」她當初突然失去蹤影就是為了希望他娶明曦,他照著她的心意做了,他的心卻也死了。
「我……你不必要知道,你只要照顧好你太太和她肚裡的小孩就行了。」
「不行,我一定要知道。」
「你知道幹什麼?」施夷光抬起臉,眼中掩不住忿怒和激動。「你想再做一次背叛者嗎?」
吳名倫霎時無言以對,久久才冒出一句話,「至少告訴我,這幾年你過得好嗎?」
「很好,我一向很懂得照顧自己。」她堅持不讓眼眶裡的淚水掉下來,強使自己的聲音不帶著哭音,「我要走了,有人在等我。」她將合約書抱在胸前,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一跨出步伐,沒兩步又硬生生地止住。「明曦愛你,希望你別傷她的心。」
「小施」吳名倫出聲想留住她,猛然記起她的話,一個背叛者沒有權利擁有心愛的東西。他眼睜睜地看著她從他的視線離去。
忽地,他瞇起眼。那個男人是誰?
說了該說的話,施夷光再也不回頭地轉身離去。她直接住馬路上走去,也不曉得自己是往哪邊走,才走離開沒幾步,就被一隻手拉住。
「你要走到哪裡去?我的車在這邊。」
她回過頭,看見一張俊美無比的臉龐,眼中閃著調侃。
「你好慢。」她不自覺地抱怨,沒有想到這句話更深沉的意含類似撒嬌。
「跟朋友敘完舊了?」范青嵐牽著她的手。她像風箏,不趕快牽住,不知道她會被風吹到什麼地方。
施夷光點點頭,撲進他溫暖的懷裡,滿眶的眼淚濕了他的衣襟。從來都沒有像此刻這麼高興見到范青嵐的臉。
「老闆,我突然覺得替你做牛做馬也沒什麼不好,就算做兩份工作只拿一份薪水也沒啥大不了。」
「哦,是嗎?」他看著他被她沾濕的領帶,這可是他最喜歡的一條領帶。「既然你這麼樂意在我身邊工作,那麼你就一輩子留在公司裡,你覺得怎麼樣?」
是人才,就要好好利用。
「嗯,隨便。」她邊掉眼淚邊道,其實她根本沒聽清楚剛剛范青嵐嘴裡唸唸有辭是在念什麼。
「這可是你說的,說了就不能再反悔。」施夷光的合作讓他滿意地扯出一抹笑容。
施夷光萬萬也沒想到她一句「隨便」就把她自己給賣了。
直到范青嵐的車離開現場,吳明倫周圍的同伴突然叫了出聲:「是他!」剛剛太暗,雖看不清那男人的面貌,卻一直覺得眼熟。「是他沒有錯,龍飛集團總裁范旭東的孫子——范青嵐。」
第七章
「你們……是不是見過面了?不要瞞我,我感覺得出來。他最近回到家眼神都不一樣,時常出神望著窗外,有時候連我在他身邊他都視若無睹。我知道你們必定是見過面了,為什麼不敢讓我知道?姊,你是不是瞞了我什麼?我們是姊妹,不應該有秘密的,但是現在我卻覺得我們好遙遠、好陌生,你真的還當我是你妹妹嗎?
「他現在時常把我一個人留在家中,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我好怕!比爸媽走的時候還要怕上千百倍。那時候我還有你,但是現在我卻只剩下我一個人了。姊,你怪我嗎?怪我搶走了原本該是你的一切?我真的不是存心要這麼做的,真的,請你定要相信我!情就那樣子發生,我抗拒不了……你不要一句話都不說,你怪我好了,我寧願你怪我,但是求求你不要讓我失去現在的一切。好怕,我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不要……不然我真的會死掉,拜託不要……」不再有話語,只有低泣和嗚咽,久久不已。
「明曦!」施夷光喊叫出聲,才記起這是電話錄音機的留言。
她在哭,怎麼會這樣子,不要什麼?她在怕什麼?
施夷光焦慮地捉著衣角扭絞,愈想愈不安。他對明曦不好嗎?明曦說他現在時常把她一個人留在家中,他怎麼能夠這樣做?知道明曦最怕黑,教她一個人待在黑漆漆的大房子裡,她會受不了的。且明曦現在肚裡又有孩子,萬一出了什麼事情,誰來負責?
太過分了!他怎麼能夠這樣對待她?
心念一轉,施夷光立刻拿起話筒撥了一組號碼。
稍候,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粗嘎的女聲:「喂,這裡是綠莊,請問找誰?」
「我找吳名倫。」施夷光決定要和他說清楚。如果他敢欺負明曦,她絕對不原諒他。
「是先生啊?他現在不在耶!請問您是哪位?要不要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