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厭,七早八早是誰打電話來擾人清眠啊!我掀開暖被,不到一秒我又自動縮回棉被裡,有點冷。
拖著棉被,我趴在床沿,伸長手探向一旁矮櫃上的電話。電話的答錄功能卻比我早了千分之一秒替我接聽。
「shit!」我趴在床沿的身子重心不穩地跌下床。因為身體的大部分體積虛懸在空氣中,深受地心引力的青睞,連帶著將我還黏在床上的部分身體也摔到地板。
尚未爬起,電話裡已傳出了柔柔的嗓音。柔得甜甜膩膩,光聽著似乎就要融進骨肉裡,麻酥穌的,並且不會讓人起雞皮疙瘩。
全世界只有一個人有這樣天籟一般的嗓音——我唯一的妹妹。
「姊,我是明曦,你是不在家或是還在睡覺?快中午了,如果你在家也該起床了,你可能真的不在家吧!我本來以為假日打來你會在的,沒想到你還是不在,你是不是出去吃午飯了?我猜你可能會出去買飯,因為你放假的時候都懶洋洋的。」
我坐在地板上聽電話裡傳來的話語,轉頭看了眼鬧鐘,果真是快中午了。跟明曦當了二十幾年的姊妹,雖然早就明白她言不及義的功力有多高強,每回領教,卻發現我又更敬佩她一分。
事實上我一直在懷疑她是不是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去修練,要不然她的功力怎麼愈來愈進步。
聽她扯了半天,我還是沒辦法從她的字句中找出一點她來電的目的。
「雖然你也可能真的不在家,不過我還是抱著一點點希望,你或許去上廁所了,現在才回到電話邊,然後又剛好聽見我正在留言,你如果在家就麻煩你高抬貴手把電話接起來好嗎?我想跟你說說話。」
我打了個呵欠,揉揉乾澀的眼。想跟我說說話?我探出手,想接聽電話,卻又覺得不妥,還是先聽聽她想說些什麼好了。
聽她歎息了一聲,大概是以為我真的不在吧!
「我們也有好一段時間沒見面了吧?」
是有段時間沒見面了。但是不見面對我們比較好不是嗎?至少我是這麼以為。如果我還要這段姊妹的情誼,就必須這麼做。
我怕見了面,不必要的愧疚與誤會會讓我失去唯一的一個妹妹,這不是我所樂意見到的,即使明知傷害還是無法避免的存在,誰又不希望能將它減到最低呢?
「我們半個月前才從紐約回來,你曉得是誰先提出來的嗎?」明曦沉默了會,似在給我思考的時間。
原來他們已經回台灣來了,我還道國際長途電話她還跟我哈拉這麼久。
是誰提出來的?我猜不到,也不是很明白她為什麼特別強調這個問題。我等著她繼續說下去,誰知她又扯到別的地方。開始說一些紐約的天氣和他們在美國的生活瑣事。
﹛「好啦!你想到了沒?是我,是我要他回來的。」
明曦怎麼了?這種略帶憂傷的聲調?不該是明曦該有的。
我有些著急,手探向電話想問問她到底是怎麼了。他們夫妻發生了什麼不愉快嗎?如果是,那麼我更加不能接起這通電話。
「覺得訝異嗎?姊,愛一個人可以愛多久?」
她在哭嗎?否則聲音聽起來怎麼有些鼻音。
我收回爬上電話的手,環在自己的胸前,想著明曦突然拋給我的問題——愛一個人可以愛多久?
不曉得,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如果是真心愛上的話,用全心全意的愛去愛一個人,這一分愛或許可以是天長地久的吧!但是愛情可以來得很快,也可以消失得很迅速,我想,這並沒有一個一定的答案。
「我很愛他,真的,我想我可以愛他愛到死,即使這分愛無法得到相同的回報,我還是同樣地愛他。姊,我懷孕了,你會祝福我們吧?」
懷孕,明曦懷孕了?這是個好消息啊!他也知道了嗎?我記得他很喜歡小孩的,他曾經說過希望我替他——生一個籃球隊。明曦會替他實現這個夢想吧!
我當然會祝福他們,她是我最重要的妹妹,我唯一的親人,我當然希望她幸福。有了孩子,他們之間的關係應該也會更親近才是,這樣我就放心了。
「我現在很快樂,他也會很愛我,我覺得很幸福。」
幸福,那就好。
「好了,沒事了,我只是想告訴你我現在很幸福,真希望這分幸福可以一直維持下去,這應該不是一分奢想吧?我們現在搬回台北的房子住,有空時你來看看我吧!或者把你的住址告訴我,都好。我們畢竟是姊妹,不是嗎?分別快兩年,我也會想你的,而且要不去想起你也實在很難,再見。」
再見,親愛的妹妹。
知道他們現在是幸福的,真的是很令人愉快的事。很久沒遇上這麼開心的事了,乾脆來個小小的慶祝吧!
說做就做,我從地板上跳起來,將棉被丟回床上,赤著腳跑到窗邊拉開簾子。
窗外的天空一片蔚藍,決定了,今天就去中山公園野餐。
※ ※ ※
「花?」這是哪裡來的?放在我桌上,是給我的嗎?
才踏進我十二坪大的辦公室,就看到擺在我桌上的一大束花。
會不會是有人放錯地方?我不太能夠說服自己這束花是送給我的,畢竟我實在是太久沒再收過別人送的花了,倒是自從當了范青嵐的秘書,我就常替他送花給別人。
麻煩哪!我將花拿到一旁擱著。又是一個星期的開始,最忙的星期一,我哪來的閒工夫管這束來路不明的花。
才剛落座,我辦公室的門就被打開,抬頭一看,當然是我那個大老闆,也只有他進我辦公室時會連門都懶得敲一下。
我的辦公室就像他來來往往必經的走廊一樣,而經過走廊是不必敲門的。
「總經理早。」我拉開笑臉,跟他道早安。
怎樣,這聲音聽來朝氣蓬勃吧?不振作起自己的精神不行,否則一大清早就懶洋洋地沒動力,我真不敢想像一天忙碌下來,下班時我會累得像什麼?有可能會是一隻快斷氣的哈巴狗,或者變成一尾翻白眼、口吐泡沫的死魚——反正下場不會太好看就是了。
「早。」范青嵐低沉地說。相形於我的精神百倍,他的聲音聽起來就沒生氣多了。
好像有點怪怪的,我低下頭,開始動手整理擱了一大堆文件的桌面。
「以往不曾見過你桌上有這東西。」范青嵐的聲音從我頭頂上傳來。聽到塑料袋窸窸窣窣作響,我抬起頭,才發現那束花被他拿在手上。
什麼話嘛!說得好像我有多麼沒男人緣似的。
「那是因為總經理難得這麼注意這張桌子上擺了什麼。」甚至是不會。他今天有點怪喔!是不是日子過得太無聊了,才會大清早跑來我這邊閒聊,消磨時間,順便找點樂子。
發現他瞪了我一眼,我趕緊低下頭,反省剛才近似忤逆上司的語氣。我是吃了什麼雄心豹子膽,說話怎麼可以這麼囂張?是該好好反省。
「這些碎瓷有點眼熟。」他將花束放回我的桌上,又拿起一片我鋪在盆栽泥土上的碎青瓷。
眼熟是當然的,那些碎瓷組合起來就是他前幾日打破的那支上好的青瓷茶杯。
「像琉璃一樣。」他將責瓷碎片拿到光源下,翻看了許久,語氣中有著發現新大陸一般的讚歎。
他的話讓我有一點驚訝,什麼時候開始,范青嵐也會開始注意這這些小細節的東西?我之所以會驚訝不是因為他以前從來不,而是為他現在注意到這些事情,這跟他給人的印象十分不搭。
我懷疑,他今天有可能是吃錯藥了。
「你喜歡這份工作嗎?」將碎瓷放回盆栽裡,他突然抽走我拿在手中的文件。
我微怔楞,看著他發呆了半晌。
「總經理是問我?」我遲疑地問,不大確定耳中所聽見的。
他眼神閃動了一下,像在說:廢話!不是問你是問誰?
「這裡還有別人嗎?」
談不上喜歡,不過也不覺得討厭。反正工作不全都是那麼一回事,做事、領薪水,為了生存下去所不能避免的必須存在。
「我能不能不要回答這個問題?」說「不」會對不起自己,說「是」會對不起范青嵐,如果可以不要回答,那就誰也不會對不起誰了,皆大歡喜,再好不過。
「你不必那麼防備,我只是隨便問問,不想說也沒有關係。」范青嵐大發慈悲,讓我心上的大石落了地。
「其實不是不想說,只是不曉得該怎麼開口。」
「哦?為什麼?」他揚起眉,一副興味盎然的德行。
老實說他這副德行還真好看,難怪他身邊永遠不缺女人。
「因為你是總經理,有很多事情,是不能對你說的。」其實就連這句話也不該對他說,誰教我長舌。
我瞧他擰起了眉頭,似乎很不滿我說的話。他是公司的老闆,有權知道關於公司所有的事務,而且也必須知道,而我卻說了這樣的話,好像有點暗示他,他被屬下蒙騙了多少事情一樣;天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的,我絕對沒有挑戰他權威的意思,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