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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衛小游

  就這樣,易盼月好運地撿回了一條命。

  一條閻羅王執意要拘提的靈魂,在冷傲霜的手中被留住了。  ★  ★  ★

  「孩子,你知道我為什麼一定要救你嗎?」藥奴的傷勢較穩定以後,曾這麼問易盼月。

  「我不知道。」易盼月搖頭道。

  他是曾聽說過自己曾幫助過無名爺爺,但是他卻連一點印象也沒有,而他也不認為無名爺爺救他僅止為了「報恩」;隱約中,他總覺得還有什麼。

  藥奴笑問道:「你看我還能活多久?」

  藥奴已經將近七十歲了,練武的身體雖使他比一般人看起來強健一點,但總是個「老人」了,而凡是人都會死的。

  易盼月不明白藥奴為何會突然這樣問他。他沉思著,考慮該如何回答。

  藥奴見狀,笑道:「盼月,藥奴已經老了。」

  易盼月這才明白,藥奴不是真的要問他他還能活多久,而是另外有事情想告訴他,或者托付他。

  「聰明的孩子。」藥奴為自己沒有看錯人感到安慰。在易盼月的身上,有著超乎他年齡的睿智與一種透視的洞悉。

  當年,他初次遇見易盼月時,那一雙大而無懼的眼早已證明了一切。

  「讓我來告訴你一個故事好嗎?」藥奴娓娓地將當年發生在「百醫神宮」的一切全說了出來。

  易盼月蹙著眉,為這樣一樁慘無人道的屠殺感到心酸並且忿怒。

  「……她是我最重視的一個人,藥奴已經老了,沒有辦法照顧她一輩子。我救你其實是希望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能夠有人替我照顧她。」

  「霜姊看不出來是個需要人家照顧的柔弱女子。」易盼月開玩笑地道。

  藥奴誤以為易盼月不願意答應他的要求,忙道:「不管如何,你都得陪伴在她身邊,我會把我一身的醫學武術都傳授給你,等你身體調養好以後──」

  易盼月打斷藥奴師出無端的擔心:「無名爺爺,霜姊是我的救命恩人,我這條命是她給的……」

  這天夜裡,石室中的一老一少,立下了他們一生一世的誓言。

  易盼月承諾,他將用一輩子來報答冷傲霜的救命之恩。

  待藥奴的傷勢復元,已是三個月以後的事了。在這三個月當中,易盼月原來瘦弱無比的身軀在刻意的調養下,也逐漸恢復少年應有的健康紅潤。

  冷傲霜因不喜歡突來的打擾,所以沒過多久藥奴便帶著易盼月下山,化名在邊關一帶為人行醫,久久才回冷傲霜所隱居的碧山頭一次。

  揚州的易家也只曾收到易盼月的信,道明他仍平安無恙,但久不曾見他回過場州。

  易家人在遍尋不著的情況下,只好相信易盼月必是遇到了高人異土。

  但無論如何,易盼月沒有死去對沈銀仙以及所有易家人來說,已是最大的安慰。

  ★  ★  ★

  采全了所需的藥草,冷傲霜摘下了頭上的斗笠,就著衣袖擦拭沾上泥土草屑的臉頰。烈日炎炎,她卻不急著躲到樹蔭下避暑,只是背著藥簍徐緩地踱著腳步,往斷崖的方向走去。

  險峻的峭壁上有一棵古松,幾日前風大把樹上的鳥巢吹落下來,那時她正好走過斷崖下,鳥巢就卡在她頭頂的橫枝上方。裡頭有三顆圓滾滾的鳥蛋,鳥巢傾斜得厲害,若再風吹草動一下鳥蛋就會掉下來;她才一個遲疑,反射性地伸出手,一顆鳥蛋就滑到了她手上,另外兩顆運氣不好掉下地,摔得一片黃澄澄、血肉模糊。

  凝視著手中倖存的一顆鳥蛋,她抬頭望著斷崖上方唯一的一棵古松。她拿起了頭頂上方的鳥巢,將鳥蛋置入其中,輕身一躍,藉著凸出的巖壁使力,再一個飛身,躍上那棵古松,將鳥巢重新安置在原處;又扯下了幾條攀附在松上的籐蔓,結結實實地將鳥巢固定住,臨走前又放了一株香草在巢穴當中。因為她的味道已經染在巢穴中,成鳥若發現巢內有人的氣味,以鳥的習性而言,它們往往會放棄這個巢穴連同巢內的東西。

  她不確定香草的功用有多大,所以她今天才又會到斷崖邊一探究竟。

  她從來就不是一個仁慈的人,但是既然都已經救了,那麼就好人做到底吧。

  躍至巢旁的樹枝上,她探頭看著巢中的情況;出人意外的,哪裡還有鳥蛋的蹤跡?在鳥巢裡的,是一隻羽翼尚濕的幼雛,還沒開眼呢。她在無意中微揚起唇角,不敢伸手去驚擾它,卻被小鳥兒突來的鳴叫聲吸引住。只見它伸長了頸子,張著黃黃的大口向她討食物吃。

  「真醜!」冷傲霜拿了一隻樹上的小青蟲,丟入雛鳥張得半天大的嘴,有效地封住它的口。

  在離開的時候,她仍放了一株香草在巢穴中—才背著藥簍子離開。

  採藥做什麼?當然是配藥用的。但是冷傲霜不為人看病,她只研究。每研究一種新的醫療方法,或是發現一種新的藥草,她就會把它記錄在她的「醫方紀要」當中,這本書是她習醫十多年來的心得。

  是的,她從很久以前就發誓絕不再為任何人醫病。雖然這個誓言曾為藥奴和他捨命相救的那個人破例過,但是絕對不會再有下次了。

  冷傲霜有一身絕頂的好輕功,當初之所以能逃過滅門的浩劫,除了藥奴捨命護主以外,這身輕功也是重要的助益;不過,她還是喜歡走路。

  「百醫神宮」除了過人的醫術外,輕功也是一絕,但是當年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夜那麼深,大部分的人早已鼾聲頻傳;而夜襲者又太多,目的真是要對百醫神宮趕盡殺絕。在混亂之中,她是被眾人求著離開的……

  她不喜歡使用輕功,也是因為那會讓她想起太多哀傷的事情。

  記憶會逐漸變淡沒有錯,因為人都是健忘的,有時候人的記性甚至還不如一條狗。但是每每憶起,哀痛愁緒卻加倍的沉重;而她,也還無法肯定當年血洗百醫神宮的究竟是什麼人?

  算算年頭,也八年了。

  「不准報仇,只要好好地活下去。」長老的話還歷歷在耳。

  不要報仇?可是,那是三百條活生生的人命啊。

  「把愁恨遺忘了吧,不要怨恨。」她的娘親也這樣告訴她。

  忘卻愁恨?太難,她做不到,她並不是一個善於遺忘的人。

  誰來告訴她她該怎麼效才好?

  冷傲霜停下腳步,握緊拳頭,忿恨難耐地奔向一棵路樹捶打著樹身。

  「誰?!」意識到不熟悉的氣息,她猛地轉過身來,正好撞進一副溫暖的胸膛中。

  易盼月露出一張好看的笑臉,手裡笨拙地抓著一捧白海棠。「生辰……」

  「生辰──」兩字才出口,他便看見她傷痕纍纍的雙手。

  「你──」

  「是你。」冷傲霜不著痕跡地退開。

  冷傲霜並不驚訝,因為她已經很習慣藥奴偶爾會回到這山裡頭來。好像是從三年前救了易盼月開始,藥奴回來時身旁就多了這麼一個人。

  想必是藥奴回來了。

  「你的手──」易盼月丟下那捧海棠,走上前去想探視她的傷況。

  「不礙事。」冷傲霜轉身走向自己的住處,不再理會易盼月。

  她跟他不想有太多的牽扯,即使她曾救過他的命,她也不需要任何感激。

  唉,人情的牽扯只會是一種負擔。

  易盼月不再說什麼,彎身撈起地上的白海棠,沉默地跟在她身後。

  一走進屋裡,冷傲霜就聞到一股極香的葷食味道。藥奴從廚房的玄關走了出來,手上還抱了一曇桂花釀;順著藥奴移動的身影看去,桌上擺了形形色色的小菜,還有一隻熏雞,菜色算是十分豐富。

  藥奴一看到冷傲霜,笑著忙上前招呼。

  「今天是什麼日子,你難道不清楚嗎?」她沒笑,臉色凍成了寒霜。

  藥奴並不太吃驚冷傲霜的反應。

  他把酒放到桌上後才道:「今天是少主十八歲的生辰。」

  冷傲霜怔愣了一下才大聲說:「不對!今天是百醫神宮三百人的忌日!」

  「霜兒……」藥奴無奈地不知該怎麼做才好。

  本該是歡歡喜喜地為冷傲霜祝生,即使早預料到冷傲霜的反應會是如此,但仍教人有一股心冷的感覺;像是在熱鐵板上澆下一盆水──這水還是冰冷冷的。

  此時此刻,連空氣也凝滯不動了。

  冷傲霜無情地看著眼前白髮蒼蒼的老僕人,雖不發一語,眼神卻滿是苛責。

  凝滯總要有人打破,不然大家都會窒息而死。

  「可也是你的生辰嘛。」易盼月走到桌前,逕出口倒了一杯醇酒,強拉著冷傲霜到門前。

  「一杯酒告慰諸位前輩在天之靈。」他長袖一揮,杯酒灑地祭鬼魂。

  連斟三杯酹地,冷傲霜在一旁見了,臉色冷得凍人。

  易盼月從容自若地再斟一杯酒,優雅而恭敬地舉至冷傲霜面前。

  「同樣一杯酒,願你──世世平安。」

  冷傲霜伸手打掉那杯酒,沉著臉不說話。

  藥奴見狀,又向易盼月使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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