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夜的雨打濕了我的臉龐,我奔跑著回我的蝸居,換下一身濕衣裳,隨意沖了個熱水澡後,躲進棉被裡。不管窗外的雨勢猖狂。
第四章
「秋涼,你上哪去了?幾天不見你人影。」課後,李明玉笑著過來纏人。
我拿開她壓在我肩上的手臂。「我生病了。」
「真的?」她聞言略微吃驚,橫來一隻手背貼住我的額頭。「很正常,沒發燒嘛。」
我拍掉她的手,怒瞪她一眼說:「你才發燒咧!」
「開個小玩笑,來,笑一個,別太嚴肅嘛。」她捏住我雙頰,硬要我擠出一個笑容。
「嘻——行了嗎?」我無奈道。
她跑過來跟我擠一張椅子坐。
「喂,你知道嗎?你沒來這幾天,有個人天天來探問你的消息那,你猜猜看是誰?」她故作神秘狀,想吊人胃口。
「我哪猜得到。」我站起來,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
「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李明玉跟著我站了起來。「我告訴你喲!就是上次那個帥哥啊!你記不記得,上次你跌倒時遇見的那個,看起來很舒服,很有男人味的那個。」她不斷地補充說明。
是他?
「想起來了嗎?好奇怪哦,他幹嘛找你呀?你們認識嗎?」李明玉一雙賊不溜丟的大眼在我身上轉呀轉地,似乎想從我身上發現一點蛛絲馬跡,或是挖出一點新聞。
「對呀,我們不僅認識,算算,我們還攀得上一丁點親屬關係呢。」我乾脆順水推舟地說。有個英俊的親戚其實也挺不賴的。好比說,潘安的孫子就是醜也不會醜得太離譜;有個這麼俊的人做親戚,憑著一點點共同的血液,秋涼小姐我雖稱不上天仙美女,起碼還不算難看,道理其實是一樣的。
「真的假的?」李明玉狐疑地看著我問。
我想就算我所言句旬屬實,她仍要這麼問。
「真的。」我臉不紅氣不喘地說。我不稱它作謊言,我叫它「玩笑話」。玩笑嘛,說來笑笑又有何不可?
「真的?他是你的遠親?」
怎麼李明玉一臉踢到金子的表情?
遠親?李明玉將我的話縮譯成這兩個宇。「應該算是吧。」
「太好了,秋涼,你一定要介紹他讓我認識!」李明玉興奮地抱著我的手臂,找整件外套都要被她給扯下來了。
「你不是有大方了嗎?」我故意取笑她。
「男友當然是認識愈多愈好啊,有備無患嘛!」她續說:「現代人誰還講究從一而終那套八股?欲則聚,不欲則散,這才是現代戀愛精神。」
「你是不是跟大方怎麼了?上回你不才說喜歡跟欣賞是兩碼子事。」
「沒錯啊,可是,所有的喜歡一開始都起源於欣賞啊。」
是嗎?
我不打算再爭論這種永遠都沒有正確答案的問題。
「啊!」李明玉突然大叫一聲,我正疑惑,她卻塞了一封信封給我。「魏品軒托我交給你的,我差點忘了。」
李明玉在一旁催著我打開——
是一張卡片,錫卡紙上印著一幅水墨畫,繪著一潭明湖,月色微暈,湖上一水亭,聚著文士數人,有一女子坐於湖畔,低首撫箏。
這景色像極了那夢幻一般的夜,我驀地想起魏品軒輕印在我頰上的吻,不由得心頭一陣燥熱,臉色潮紅。
「魏才子給你卡片幹嘛?」李明玉好奇地湊近,將頭靠在我肩臂上。
我倏地將卡片一合,斜眠著她,笑說:「孔老夫子沒教你非禮匆視嗎?」
「讓我看看又不會少塊肉——該不會是情書吧?他那天晚上吻了你耶!」
殺千刀的,她就非要提起這件事嗎?我都已經夠窘了。「那不叫『吻』,而且那只是傳統。」傳統?那豈不代表下屆詩魁換人時,我也得這麼做?這算什麼傳統!又是哪個王八蛋規定的?
「要不然什麼才叫作『吻』,難不成要親到嘴巴上才算?」李明玉口無遮攔地嘲諷著。
無論如何,我不承認就是了,這一點堅持,我寧願捨棄保守而就進化。
「得了,別一副苦瓜臉,只不過是一個吻而已。」李明玉拍拍我的背,『安慰』道。」快看看他裡頭到底寫什麼嘛!」
我甩開她,打開卡片——秋涼,恭喜你贏得了詩魁的榮譽。你確實是個很有才華的女孩。星期六晚上,在湖畔將有一場青年詩人的聚合,希望你能撥冗參加,期待你的蒞臨。
魏品軒
「他請你去參加他們的聚會呀!」李明玉不知何時又湊了過來。「說不定魏才子真對你有好感呢。」
她拉著我,左看看,右瞧瞧。「嘖!你還真是真人不露相,先是一個小陳,現在又來一個魏才子,有這麼多人拜倒在你石榴裙——哦不!拜倒在你牛仔褲下,請問你究竟何德何能?」
「我何德何能?不過天生麗質難自棄,色不迷人人自迷罷了。」我打趣道。
我有何德能?女子弄文誠可罪!我不要集滿一身罪過就不錯了。
李明玉就是愛大驚小怪,普普通通的一張邀請卡和幾行文宇竟被她當作魏才子對我有「好感」的證據。我真是服了她。
我是個怎麼樣的人,我自己難道不明白?以前的杜秋涼沒人要,哪裡知道上了大學便一下子炙手可熱起來。果真是如此,除非以前那些人眼睛全長在腳底,才捨滄海遺珠,沒發現我這塊「蒙塵的瑰寶」。
「才褒你兩句就飛上天啦!那我再多誇獎一點,你是不是打算要飛到廣寒宮,陪嫦娥『碧海青天夜夜心』?喂,說真的,你到底去不快?」李明玉好奇地直問我。
奇怪,我去與否,對她而言很重要嗎?
「看過『未央歌』沒有?」
李明玉點點頭,卻一臉茫然。
「套句裡頭的一句名言,『干卿底事』?」我還特地用北京腔加重語氣。
我想,魏才子會邀我,太概是我頂上詩魁頭銜的緣故。去小聚一番倒是無妨,只可惜那天晚上我沒空,得去上家教。提起那個小子,我就頭大,惡夢啊!我想他根本不需要家庭教師,他只需要一根棍子,我會考慮免費奉送他。
另外,社團那兒,我打算不去了,雖然有點對不起昭君,可是,不知怎地,我處在其中,一直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
今晚再去一次,就當作是最後的告別。
昭君若是懂我,她會明白的。順便我也要把她上次借我的仿玉簪子還給她。
* * *
晚上,我到了社團的活動教室,沒有早到,也沒遲來。我上禮拜沒來,不知道今天是團練的時間。挑了張椅子坐下,靜靜地觀看著其他人練習。
箏聲有點澀,不知是不是天冷的關係,凍著了那撫箏的手。
胡琴的聲音總是那麼淒涼,跟著琵琶的節奏,顯得有些倉卒。琵琶在演奏中依然扮演著主旋律的討好角色,沒辦法,誰叫彈奏它的是那麼嚴肅、強勢的一個人,只要他要,誰搶得過他。
啊!揚琴,揚琴清亮的弦聲永遠都是這麼特出。
曾經我也想像著成為他們當中的一員,可是我是個怯懦的人,缺乏音樂的天分,只能選擇逃避、再逃避。
昭君的仿玉簪,—下回見面再還她吧。
* * *
我一直在想,是現在的小孩變聰明了,還是我的腦袋退化了?
我正式到王家任教以後才發現他們的小孩根本用不著輔導,若要,也絕不是課業上的。
可是為了我的飯碗著想,我還是「克盡職守」地督促著學生的課業。雖說,我覺得王家比較需要一個看護。
我的學生叫作王彬,很聰明的一個男孩,若我們同時去做智力測驗,我保證他絕對「青出於藍勝於藍」,所以我說王家聘我來是當他們兒子的「伴讀」。
王家是個很富有的家庭,如同一般缺乏親情溫暖的家庭—般,王氏夫婦鎮日忙於賺錢應酬,無暇照顧他們的獨子,只好聘一個「家教」來幫忙看顧他。
「秋涼,這題怎麼算?」我的學生在召喚我了。他不叫我老師,反而沒大沒小地直呼本小姐的勞名。
「這題很簡單啊!你看,把公式帶入,這樣再這樣就出來了。」我詳細地示範指導,想不到他太少爺也有不會的時候,這突顯了我這「家教」存在的價值。
「啊哈——你花了兩分鐘零六秒解它,我只花了一分二十秒。」他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碼表,臉上寫著勝利的愉悅。
「哼!有什麼好得意的,只是贏我又有什麼了不起。」我當頭淋他一盆冷水。
我早就看開了,我是來當他的人格導師,而不是來輔導他課業的,當然,如果他需要,我會盡我所能地教他。
「就是贏你才了不起。」他不減得意地說。
「如果你是我弟弟,我一定會掐死你。」我恐嚇他。
「秋涼,你英數那麼差勁,是怎麼混上國立大學的?」
「請注意你的措辭,人家我可是光明正大考上的哦!這叫作實力,懂嗎?」摒棄英、數不談,我其它科可是念得頂瓜瓜,信手拈來一段『三民主義』,仰首能誦『赤壁賦』三年寒窗,好歹也曾埋首用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