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呀!飛得好高,就好像所有的煩惱一樣。」
我抬頭看向他。「沈——」
沈恕堯只是笑笑不說話。他遞了一隻刀片給我,輕聲道:「以後如果有煩惱,不要再去喝酒了。」
我別過頭,沉聲道:「我不承諾,承諾不能代表什麼。」我接來刀片,輕輕一揮,割斷手中的線。
煩惱三千絲,盡赴蒼穹。
* * *
我結婚了。
二十歲生日當天,我嫁給了沈怨堯。
他沒有向我求婚,是我自己要求嫁給他的。
沈堯到 C大任教以後——
我不喜歡喊他「沈」,那是別人對他的稱呼,我叫他沈堯,他稱我杜秋,只有他人在旁時,我們才稱呼對方的全名。
沈堯到 C大任教時,我已經升二年級了。
他眷寵我、照顧我,我們一直如同初見面時那樣,彼此之間已習慣這樣的模式,誰都沒有蓄意破壞它。
我們互相牽絆著,從一開始就這樣。
和昭君吵翻之後,沈堯帶我去放風箏,割斷線的剎那,我已決定要將所有的不愉快忘記。
真情於我,似乎便不再是那樣重要的了。
我挺起胸膛回到學校上課。
流言正滿天飛,早就料想會這樣,一時間;我成了繫上出名的人物。
出名要趁早,我沒想到我「出名」的方式是這樣。
我一直拒絕扮演丑角的角色,總認為這個角色吃力不討好。要逗得人笑,又要挨得人罵。偏偏老天爺開我一個大玩笑,硬將這個角色塞給我,太過分了;一點都不尊重人權。
李明玉還是嘻嘻哈哈跟我笑鬧著,她一直不是我所期望的至交,不過,也只有她是真情真性的。
流言的生命一向短暫。
口耳相傳之語若能亙古流勞,那麼文字便不可能被創造。
不過短短數周,流言便逐漸平息了下來。
也許不會完全消失,在少數人的傳接中,它終以「傳說」的形式留存下來。
琵琶仍舊是我最喜愛的樂器,遇有國樂表演的時候,我還是興匆匆地與會聆聽。
我明白地回覆了琵琶學長我跟他之間的不可能,他放棄也好,不放棄也罷,畢竟那是他的心意,我不能強迫他往東或往西。
魏才子一日來找我,說了一些隱意甚深的話。
他說:其實詩魁交接的典禮上並沒有親吻臉頰的傳統。
我初時聽了,本來擔心不已的心情才放鬆不少,可是,我隨即想到,那麼他那日吃我豆腐是什麼意思?
難不成我杜秋涼真走桃花運,連著數位俊男才子拜倒在我褲管下?
魏才子不講明是個很聰明的作法。
當不成情人,至少可以當個朋友。
我故意不點破,讓他明白前者的可能性等於零。
杜秋涼不是個美女,只是個心有所屬的女人。
不記得是誰說過這樣的一句話:所有的愛戀當中,只有暗戀不會開花,沒有結果,因此是唯一的永恆。
沈堯到 C大任教,校方為他開了一門新課程,叫作「中西比美學」。
聽李明玉說,他的課雖然因為人數限修的關係,只有三十個名額,而初時選這門課的,因未見過沈堯,選修的麼並不多,正式開課以後,旁聽的人卻差點擠爆了整間教室。有時候,連正式選修的人都擠不進去。
沈恕堯頓時成為全中文系最有身價的教授。
「怎麼不來修我的課?」他問我。
「我幹嘛跟人家去湊熱鬧。」我故意不屑地說。
其實我是害怕「師生戀」這個名詞。雖然說,只是我單方面的暗戀。
「注意你的措辭,我可是真材實料的。」他捏了我一下,正經地說。
我當然知道他是真有才學的,可是好好一個企業家之子,大老遠地從台北跑來南部當客座教授,總覺他「不務正業」。
「好啊!那我請教你這個美學大師——什麼是美?美是什麼,用最簡單的話告訴我。」
他的回答是:「情人眼裡出西施。」
簡直牛頭不對馬嘴。
在他的眼中,他那死於狹心症的未婚妻,一定是最美麗的女人。
而事實上,她的確美麗,照片中的她,渾身散發著一股靈性的美。我想沈恕堯一定還很愛她,所以才會隨身帶著有她照片的項練墜子。
沈堯到 C大時,關於我的流言已成為傳說,只有偶然被提起。我想他多多少少也聽到了些,尤其,號稱全中文系最大的八封搜集站——李明玉小姐,就是他的正式學生。
她腦子裡一直都還認為沈恕堯是我的「遠親」自更是義不容辭地渲染關於我的種種。
人算總不如天算。沈怨堯雖不是我的遠親,卻在日後法律的見證下,與我成為另一種形式的親屬。
我們結婚一事,全 C大除了我們兩人之外,再沒人知曉。他當他的教授,我做我的學生,就連沈堯的一些教授朋友也只知他結婚了,但新娘不知何許人也。
是我要他幫我瞞的。我不要別人用「師生戀」三個字來攻擊我們的婚姻。況且,只是我在暗戀沈堯。
不管他怎麼說,我就是不修他的課,拒當他的「學生」。
第八章
「秋涼,繫上來了一個新教授,你知道嗎?」李明玉的「麻雀」外號,真非浪得虛名。
不用她講,我大概也猜得出來是誰。
「就是你那個英俊的遠親。」不等我回答,她便接著說。
「哦。」我應聲,表示聽到了。
李明玉對我的態度顯然很不滿意。「你怎麼這麼冷淡,難道你一點都不高興嗎?」
我白了她一眼。我高興些什麼!我還巴不得沈恕堯別來呢!
「你這人真無趣。」李明玉老大不爽地說。
「多謝你的恭維。」我不客氣地頂回去。
忘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我變得比以前更冷漠,少與人打交道,說話更不留餘地給人。
我不信任友情,尤其是女人之間。女人是一種小心眼的動物,難相處得很,看我自己就知道了。
我把龐付人際的精力投注在課業上,成果豐碩,我以第一名的成績升上二年級。
選好了菜,付賬後,李明玉拉著我到處逡巡位子。
中午時候的自助式餐廳,就像蜂巢一樣,千金難求一位。
「杜秋,這裡。」
我順著聲音看去,看到沈恕堯斜倚在椅子上,舉高手招呼著我。
他身旁坐了一個人,也是個教授,一張四方桌恰巧剩下兩個空位。
李明玉隨我看去,忘形的大喊:「沈教授——」她強拉著我往他那兒走過去。「您也在這兒用飯。」她大剌剌的將我按坐在一張椅上,自己則挑靠近沈恕堯的位子坐下。
沈恕堯笑道:「人總是要吃飯的。」
我知道李明玉的話意,沈恕堯渾身散發著貴族的氣息,這種「平民餐廳」,不像他該來的地方。
四方桌上另一名被冷落的教授突然站起來,拍拍沈恕堯的肩膀,禮貌性的向我們打了聲招呼便離席而去。
「他有事要先走。」沈恕堯解釋道。
我嚥下一口菜,看了她一眼,又低首吃我的飯。
聽說李明玉和她的第二任男友分手了。
此刻她與沈恕堯說說笑笑的,誰知道她安什麼心。
她安什麼心本與我無關,可是她不時拿我當話柄,我心裡著實不太舒服。
「女人結婚的對象就該是教授這樣成熟穩重的男人。」李明玉臉不紅,氣不喘的說。
「也許你所看到的只是一個假象。」
「是假象又何妨,這世間本來就少有真實。」李明玉大聲的答辯。
「為什麼你會這樣想?」沈恕堯不掩訝異的問。
「秋涼說的啊。」李明玉突然拍我的肩,「你別光吃飯呀!」
我看了她一眼,沒理會她,吃飯比皇帝還大。
「她說的?」沈恕堯別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
「對呀!不過,別看她一付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她的擇偶條件可要比任何人都要現實。」李明玉絲毫不以為她正在洩漏別人的隱私。
我不食人間煙火,那我現在吃的是什麼?
「什麼條件?」
沈恕堯居然和她瞎攪和!
我放下筷子,站了起來。「我吃飽了,你們慢聊。」
端起我的餐盤,我頭也不回的離開,隱約中我還聽見李明玉直嚷著:「秋涼,你真不夠意思。」
* * *
下午的課結束後,我便躲進圖書館裡找資料。最近我對敦煌卷子詞產生很濃厚的興趣,打算寫一篇相關的報告。
「這麼用功。」
我瞪著書上的一隻大掌。「找資料。」
「找齊了嗎?」
「差不多了。」我用力一合,把他的手夾在裡面。
「還在生氣?」他不躲也不閃的讓我夾住他的手。
「我哪裡敢?」我收回書本放回架上,回頭整理影印好的紙張,背起背袋就下樓。
「杜秋。」沈恕堯跟在我身後,在樓梯處拉住我。
「還有什麼事?」我甩開他問。
沈恕堯居高臨下,突然一個跨步下來,將我摟進他懷裡。
「丟掉你冷漠的面具好嗎?從現在開始讓我來保護你,不要再築心牆了好嗎?」他將我緊摟住,我聽著他的心跳,感受他話裡的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