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個舞吧。」他拉我到較寬廣的空間。
我急急忙忙地放下紙杯。
「等等。」我拉住他,心慌意亂。「不行呀!我不會跳舞。」
他不知何時扭開了收音機,音箱裡緩緩地流瀉出一首鋼琴曲。午夜的旋律,魅惑著人心。
「別擔心,我會教你。」他牽著我的手,一隻手臂環著我的腰。「跟著我的腳步。」
我們靠得太近,我貼著他的胸膛,感覺氣悶,正想抬起頭呼吸新鮮空氣,才發現我的眼睛只看得見他的下巴。以前怎都都沒發現他長得這麼高?斯斯文文的一個人,手臂卻出奇地有力。
「沈——」我有些不安。
「噓,別說話。」他將我的頭按進他懷裡,兩條手臂全擱在我腰間,更加擁緊了些。
這樣子好嗎?
我一向討厭與他人過分地接近,尤其是陌生人,那讓我覺得不舒服,好像身上沾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我感覺肩上重重的,微微側臉才發現他將頭靠在我肩上,我深吸一口氣,沒有把他推開。這是什麼樣的心情,我怎麼也無法理解。
我緩緩地跟著他的步伐,旋律在我們腳邊滑過。夜深了,只有星星未睡伴我們舞至窗畔。窗子很大,當初選擇這房間的原因,除了經濟上的考量外,多半是為了這扇窗子。
我推開他,撐身坐在窗抬上,打開窗扇,讓涼風吹進來,冷卻了我的心房但不慎吹滅了臘燭。
我的髮帶不知何時鬆開的,及腋的長髮披散在肩上,冷夜涼風輕吹便拂過我的臉龐。臘燭已滅,只存淡薄的月光。
夜幕的一抹耀眼吸引住我,我忘情喊出聲:「是流星!」
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出現,又在須臾中消逝在夜空中,還來不及開始,一切就結束了。
「你們真的很像。」他在一旁,喃喃地說。
我回頭凝視著他,就那麼一眼——
午夜十二點的鐘聲準時響起,所有的童話也都該結束了。
我總算明白那份椎心的感覺是來自期待的破滅。我所等待的那名男子不該是他,因為他已經為別人付出過一次了。
在那麼多次的尋尋覓覓裡,我不是他所要找尋的那個人。
第五章
天氣愈來愈冷,就連身處台灣南部也感受得到秋雨過後,那股瀰漫在空氣裡,快收斂不住的涼寒氣息。
我從圖書館裡抱了一堆書出來,這陣子得趕好幾份報告。
我不是拖拖拉拉的人,對於該做的事情,我總是習慣事先就準備好,以免事到臨頭才悔不當初。
才出了圖書館大門,迎面而來的冷風便繪我來了個下馬威。我肩一縮,更助長了它的威風。唉!姑息養奸。
這時錯身而過的那人喚住我,令我蹙起了眉頭,不禁大歎時運不濟。
是魏才子。
「秋涼,幾天不見就不認得我啦。」他走了過來,很好心地主動分擔我手上的書籍。
我才覺得奇怪,怎麼幾天不見,他就那麼熱絡起來?我們其實並不熟。「學長。」我應酬式地招呼了聲。
「那天晚上你怎不來?」
導人正題了,我就知道他會問這件事。
「禮拜六?晚上我得兼家教。」
他聽了笑笑,沒再說什麼,默默地陪我走了好一段路。
我過意不去,不好意思教人家一路當我的挑夫,到了文學院,我開口說:「學長,你忙自己的事吧,書我自己拿就行了。」
誰知他似乎不急著把書還我,將書拿到一邊。27天晚上同樣的時間、地點,我會溫一壺熱酒等你。」說完,才將書放回我手上。
「不行,晚上我有事。」這種不容人拒絕的邀請太不尊重當事人,我對此頗為反感,更何況我得趕報告。
他溫柔地笑了笑,聳聳肩問:「要兼家教?」
「不是。」不知怎的,我覺得他的笑容很像一個人。我舉了舉手上的書,解釋道:「趕報告。」
他聞言又笑了笑——事實上他那抹笑容一直接在唇邊未逝去過。他走過來撥了撥我的頭髮,我下意識地站開一步。
「不成理由,今晚湖畔見。」說完,他便走進文學院裡。
「喂!」怎麼就這樣跑掉了呢?我可沒答應哦!
夜裡,我忙著整理資料,根本忘了這檔事。
後來聽說魏才子因為在湖畔待了一整個晚上,結果傷風病倒了好幾天。當我從李明玉口中聽到這消息時才猛然想起,頓時罪惡感油然而生。
我暗地裡罵魏品軒是一個呆子,不懂得見機行事。
我不信他沒瞧出我的拒意,他只是在賭,賭我赴約的可能性有多大,可借他不知我說一沒有二的原則,我不去就是不去了,等到天亮也沒用,真不曉得他這個才子之名是怎麼來的?
「看來魏品軒這回是真動了凡心。」李明玉在我耳畔嚷嚷。笑話,什麼叫動了凡心?他是天上的仙人不成?
「秋涼,你不知魏才子在繫上可是炙手可熱得很呢!上從大四,下至大一,不知道有多人哈他哈得要死,就連別系的都迷他迷得要命,好多人來修繫上的課都是為了見他一面呢!」李明玉超誇張地形容魏才子受女孩子歡迎的程度。三人成虎,不是沒有道理。
關於她的話,我只打算取信百分之五。「果真如此,怎麼你這回就『免疫』?」
「誰說我打了『預防針』?不過是考慮到對手太多,而且人家又看不上我。」李明玉悻悻然道。
能聽得懂我說的「暗語」,且對答如流的人實在不多。李明玉居然是其中一個。
「秋涼,你想誰會讓魏才子心甘情願在冷冬裡待上一個晚上。」李明玉湊過來問我。
我微微怔楞,沉默了會兒才緩緩道:「我。」
「你?」李明玉不信地叫道。
「對呀,前些日子,你不也說魏才子對我有好感?」
「是沒錯,可是你——如此看來倒還真有幾分可能性,不過你老是說一些不正經的笑話。」
這話太傷人心了。我不正經?到底是誰在說笑話?真是欲加之罪,教我百口莫辯。我說謊話沒人信也就算了,怎麼我說真話也教人當成了玩笑話?
這個世界真奇怪!
* * *
「這個世界真奇怪對不對?」我抱起「希望」問道。望著它骨碌碌的大眼,不覺笑了出聲。
希望,是我三天前撿來的小狗。
那天我到附近的便利商店買東西,回公寓的路上,它一直跟在我腳邊,趕也趕不走,我一快跑,它也拚命地緊追著我不放。天很冷,我沒力氣跟它玩官兵捉強盜的遊戲,可是它似乎賴定了我,我總不能一路讓它跟到公寓裡。
我不是一個很有愛心的人,真的,尤其它身上髒兮兮的,我才不可能收留它。就算是,它看起來才出生沒多久。
但是我還是被這傢伙所打動。
「我告訴你喲!我可是很愛乾淨的,要是你不遵守我屋裡的規矩,可別怪我心狠手辣。」我心軟了,可我仍事先和它約法三章。
也不知它聽懂了沒,在我說完後,它竟也叫了幾聲。
於是我又折回商店買了殺蟲洗毛劑,一回公寓就馬上幫它洗乾淨。
這狗仔倒很識相地不吵我,讓我專專心心地趕報告,只有餓時才會跑到我腳邊磨磨踏蹭。
三天裡,我們似乎建立起共識與默契。
今天下午,趁我沒課,才帶它去獸醫院打預防針。
多一張嘴吃飯,我得省一點。
「希望」算是長毛狗,耳朵尖尖的,看起來很像一隻小狐狸,毛色並不純,棕色、黑色、白色都有,不過以棕色居多,棕色裡還帶著一點點亮金光彩。
我怕冷,一到冬天,手就冰冷得像要凍住血管裡的血液。
春暖說我是冷血動物,就是為了這原因。
剛巧,平白多了一個小暖爐,免插電的。
我放下「希望」,在碗裡倒了些狗食,拍拍它的頭。「我要出門嘍!好好看家,不准亂咬東西。」見「希望」叫了兩聲,我又拍了拍它的頭。「乖狗狗。」很慶幸我撿回來的是只聰明的狗。
六點半了,我收好東西,將鑰匙放進口袋裡才出門。我去赴魏才子的約。
昨天不小心又遇見他,我不明白他為什麼那麼堅持。
「你失約了。」他說。
天知道我何時答應過他了?
我仔細觀察他的面色,小心地問:「你病好了嗎?」
他徽微一笑,沒有答話,只說:「明晚我仍會溫一壺酒等你。
我怕我若不去,他又要再來個不見不散,那我的罪過可深了。
唉!就去這麼一次吧!不然我實在是難以心安。
* * *
到湖畔時已經快七點了,我遠遠地瞧見觀柳亭內,人影起起落落。
走得愈是接近,腳步便也愈遲緩。
「秋涼,你果然來了!」魏才子眼尖地看到我,跑了過來,語帶興奮地握住我的手。
「不來行嗎? 我有點無奈地說道。
他露出招牌笑容,緊捉著我的手,牽著我往觀柳亭走。
我皺眉道:「你不必抓這麼緊,我又不會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