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楞了好一會兒才將倪樵的話吸收進大腦裡。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會是……那個意思嗎?
難道說,倪樵知道了什麼不成?
「先生,對不起,借過一下。」一個護士推著一個坐在輪椅上的老人停在我身後,我擋住了通道。
忙移開身體讓過,心神卻因為倪樵的話而感到不安。
腳步變得更沉重,我吃力的走進病房裡。
意儂正閒著眼休息,怕吵醒她,我輕手輕腳的走到她身邊的椅於坐下。
她的臉色仍然蒼白的教人憐惜。這樣單薄纖細的一朵幽蘭,有誰捨得傷害?有,便是我這親手摘下她的人。我傷害了意儂,這一生,怎麼還能夠奢求她的原諒?
***
這段期間照顧意儂,鮮少與又珊見面了。
日子平靜的幾乎要讓我以為時間停留在這一刻,可以不必再繼續前進。若不是看見抱在懷裡的小秋櫻漸漸成長,我其要相信時間是靜止的。
血緣是多麼奇妙的東西,看著五官雖然小了好幾號,卻與我有八分相似的女兒,一股暖流流進我血管,稍稍溫暖了我不寧的心緒。
意儂來到我身邊,小手輕搭在我肩上,我仰起頭看她。
一個多月調養下來,意儂的氣色已經好了許多,外傷和內傷都已康復的差不多。「辜弦,讓我來,你去睡吧。」她指向我手上的奶瓶,要接手喂女兒喝牛奶的工作。
女兒毫無疑問是個相當健康的娃娃,猶記出生時,洪亮的哭聲幾乎傳遍了整間醫院。隨著成長,她喝奶的時間和份量也比一般孩子來得多。
女兒和我們夫妻一起睡一間臥房,凌晨兩點多夢正香甜,女兒的哭聲硬是將我從夢裡拉回現實。
以往半夜餵奶的工作都是意儂在做,我也鮮少被女兒吵醒,現在卻顛倒過來,意依最近容易累,也比較嗜睡,而我反而睡得淺,一點點聲響就極容易醒過來。餵奶的工作理所當然就一肩擔下,久之,竟成了習慣。
意儂臉上有著睡意,我將她攬到身旁,吻吻她的臉頰:「我來就好,你最近精神差,你去睡。」
意儂搖頭:「該去睡的是你,你明天還要上班呢。」
「把孩子哄睡了就去睡,我有精神得很,少睡一兩個小時不礙事的。」
「可是……」
「乖,別可是,又不是小孩子了,難道你也要像女兒一樣等我哄才肯睡嗎?」意儂在我身邊坐下,俱著我取暖。「是很想啊……辜弦,我還可以跟你撒嬌嗎?」「當然可以啊,你是我老婆,歡迎你隨時向我撒嬌。」我騰出一手樓樓意依的肩,跟她一起看女兒可愛的模樣。
三人所構築的溫暖溫馨得教人感動。這才是我要的吧,為何我會會想捨棄這一切呢?難道說,幸福也可能會是種壓力?
意儂閉起眼睛枕在我肩上,許久,我以為她睡了,她卻突然冒出一句呢喃來:「你一會看我,一會看雲;我覺得,你看雲的時候,很近;看我的時候,很遠……」意儂的話說的模模糊糊,我一時沒聽清楚,想要她重述一遍,一望向她,她卻對我溫婉的微笑。
「意儂?」
意儂伸手環住我的肩,臉蛋埋進我的頸項怪,低聲說:「我是不是想太多了,還是一個人一輩子所能要求的有限,無法奢求太多?」
這回我聽清楚了,雖然我不懂意儂突然說這話的意思,但是不捨今她難過,所以我很自然地脫口:「雖然我能給的也是有限,但只要是為你,我願意為你摘下滿天的星光。」
「星光?」意儂破涕為笑地揪著我。「星光要怎麼搞?」
我怔愣住,為我一時脫口而出的話語。是啊,星光怎麼搞?星斗都搞不下來了,何況是星光?
我不好意思地搔搔後腦,吃飽喝足的小秋櫻打起一個響隔,惹來我們夫妻倆的笑意。
意儂接過我手中的小秋櫻,溫柔地抱在懷裡,輕聲道:「你說的話我都願意相信,瞧,女兒是多燦爛的顆星星,有一天她也會綻放出屬於她的光采,就像年你帶給我的一樣。你帶著星光闖進我十七歲的命裡,在我來說,你是我生命裡最璀璨的一顆星星,不後悔愛你,辜弦,即使有一天我們都老了,光芒不時也一樣不會改變。」
啊,愛……
我不曉得我究竟帶給了意儂什麼,只希望不會痛苦。
但,我怎麼能奢望我和又珊之間不會成為意儂創傷呢……情字傷人,我至今方省會得。
***
情,很難說斷就斷,即使是出軌的情路也一樣。
這是迄今我仍和又珊在一起的原因。
意儂的傷好了以後,感覺少了一點牽掛,不知不覺又和又珊來往起來。
見面的次數不多,至少比以往少了許多。
然而以往我不主動找她,所以通常是由又珊打話來找我。
這次我破了例,我主動聯絡了又珊,是因為過去一個多月來沒有見面,感覺又珊像水沫一樣消失匿跡了,這一點讓我恨不安。
主動聯絡了又珊,她在電話那頭,似乎有點驚訝。
而後,在老地方——也是第一回共餐的茶館見面。她穿著一襲寬鬆的紅洋裝。我先到我慣坐的靠窗位於,看見木頭窗橘的紅影,心,微微撼動。
這是我——第一次這麼深刻感覺到又珊確實的存在……在我心中。
她在外頭看見了我,對我微微一笑,並不往門口走,反而走到窗邊,隔著紅漆窗條,與我面對著面,手擱在窗條上,輕輕摸撫。
時已人秋,單薄的衣棠似乎已擋不住季節的涼意。
我敲敲窗條,示意她進來。那件紅洋裝雖然亮眼,但似乎不怎麼保暖。
她點點頭,繞到門前,三十秒後,她人已站在我的面前,唇角、眉角都點綴著笑意。
我替她拉開我對面的座位。「什麼事讓你這麼開心?」
「你發現到了?」她仰起臉,已經坐定的身子又站起來,移到我身邊,涯著我坐下。
「穿這一身紅,一副喜氣洋洋,誰瞧不出來?」我替她倒了一杯茶,將茶水倒人杯中的瞬間,手顫抖了下。
茶,會讓我想到家中的妻子。
又珊沒察覺我的異樣,她端起杯子,慢慢地輟飲。「是啊,是有一件喜事。」我被她的話奪去注意力,不知不覺也給自己倒了杯茶,湊近唇邊問道:「什麼喜事?」
又珊放下茶杯,突然轉過臉來面對著我。「辜弦,我本來很早就想告訴你的,可是我在等。」
「喔,等什麼?」我不自覺的順著她的話追問。
「等一個告訴你的好時機啊。」她笑容可拘。
「那,現在是那個好時機了嗎?」到底是什麼事讓又珊這麼高興?我實在是相當好奇。
又珊看著我,沉吟良久。「嗯……也許我們可以翻一下黃歷看看現在是不是吉時。」
「陸又珊,吊人胃口可是不道德的事喲!」明知又珊既然開了個頭,就一定會收尾,我其實不必催她,她終究會告訴我,但我的好奇心實在是一刻也按捺不住。她輕笑出聲,捉起我的雙手復在她平坦的小腹上。「答案就在這裡,你感覺到什麼了嗎?」
「只感覺到有點熱熱的。」我猜不透又珊所謂的喜事究竟是何事?
「你再仔細感覺一下。」她神秘地眨眨眼。
我依言「仔細」的「感覺」一下,卻依然感覺不出什麼。
又珊笑我鈍,又笑又打。「你怎麼這麼遲鈍!我是在暗示你,我懷孕了。」「懷孕?」
我驚懼的抽回我的手,悠閒的心情不再,直瞪著又珊平坦的腹部看。
「是啊,兩個禮拜前才知道的,已經一個多月了。」她低首看著自己的腹部,雙手復在上頭。
一個多月?那麼是我們最後那次的……天,怎會這麼巧?「我記得我們有做避孕……」「那一次我忘了吃藥……辜弦你的臉色怎麼這麼蒼白?」
「我……」我不由自主的看向她尚平坦的小腹,那裡頭有我種下的生命……該死,我現在的表現簡直跟那些偷嘗禁果,又不小心中獎的毛頭小子一樣狼狽!一樣無措,一樣想逃……
「你不高興我懷你的孩子嗎?」又珊恍如不願意承認這個想法一般,睜著一雙大眼問我。
我怎麼高興得起來?
「又珊你難道不清楚我們的關係嗎?」偷食禁忌已是罪孽深重,我從未想過要與又珊孕育一個生命。
又珊迷惘地看著我:「清楚啊,但是我很高興為你懷孕。」
我捉住她的肩,搖頭道:「又珊,不行的,我們不能要這個孩子。」
「你不要這個孩子?」又珊的眸子漸漸冷淡。
「不能。」我依舊搖頭。「拿掉他,他不能被生下來。」
「只因為我不是你的太太,所以這孩子沒有活下去的權利?」又珊激動地站起來看著我。「你要我殺自己的孩子?」
幸虧空間隱蔽,並沒有引來其他人的注目。
「我們都再清楚不過不是嗎?這孩子原來就不該存在,即使生下來也不會得到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