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垚冰微笑地輕柔說,「換我等你。」
深深瞅著她的眸子,如天空般澄澈,而如今,在那片淨藍之上,正鑲著紅彤彤的夕陽,很暖很暖、很暖很暖的……
※ ※ ※
初雲探探四周,選了家專門賣烤羊的鋪子。根據這些日子的觀察,會來這種鋪子的,多半是有點錢的回回大爺。
她站在店外的角落,吸了口氣,便唱起了歌:「親愛的阿哥喲,草原牧羊一個人,阿妹作伴可願意?只要好人在一起,沙漠就能變花園……」
歌一首首唱,清脆得像是牧羊鈴當在草原上響音,到後來,初雲每唱完一首,鋪子裡就有人拍手鼓掌。過了一會兒,反倒是鋪子老闆自個兒出來,找她進去唱歌兒。
有人打賞,初雲就將錢兜在手上;正當她覺得差不多該說謝離開時,突然有只肥嘟嘟的手捉住了他的肘。
「小孩子,你唱得好極了,以後就專門在我家唱歌,怎麼樣?」
說話的是個回回人,頭纏了白布帽,身穿白步、披著黑坎肩,指頭上掛滿了寶石戒指,油膩膩的臉正往她這兒挨來。
初雲往後退了兩步,不自然地幹幹笑了笑:「謝謝,但還是不了。」
「蘇魯克,『他』還是小孩子而已,你別……」旁邊看好戲的人忍不住插了話,沒說完就怪笑了起來,暖昧地直盯著初雲。
「我就是喜歡小男生,怎樣?」叫蘇魯克的回回粗著聲說,又轉回初雲這兒,誘哄地說:「到我家去,我給你好東西吃、好床鋪睡。」
鋪子裡一雙雙眼睛全都看著她,卻和剛剛唱歌時完全不同,如今,連笑容都似乎藏著什麼古怪,總之,讓她覺得好不舒服!
這下,該怎麼辦呢?那個蘇魯克霸在手臂的力量,她掙不開呀!
第六章
就在這時,「嗤」地一聲破空響起,誰也沒瞧清楚是怎麼回事,只看到蘇魯克捧著手腕,發出了豬嚎似的尖叫。
「謝各位爺、謝各位爺。」初雲見機不可失,陪了個笑就急急往外衝。
沒想到店外卻竄出了三名巨漢,攔住她的去路,「主人要你,你就得跟咱們回去。」
唉唉唉,這個時候,多希望自個兒能像偷羊賊那樣飛來飛去吶!
初雲慢慢後退,腦筋拚命地轉,而巨漢們以老鷹捉小雞的姿勢,一步步逼向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阿爹,你來啦?」她突然整個臉蛋笑燦開來,手指著前方。
巨漢們直覺回頭一看,啥都沒看到,初雲卻趁他們分神的剎那,將嗓子拔到最高,尖聲驚叫:「啊啊——」
猛然聽到如此銳利的高音,一時之間,巨漢們除了飛快摀住耳朵外,沒法兒有其他反應,等發現小傢伙腳底抹油、打算追上前的時候,卻「咕咚」「咕咚」「咕咚」連三聲,不約而同跪了下去——後膝,好……好疼呀!
「呼呼呼,還……還好,沒……沒追來……」跑過好幾條大街,初雲終於稍稍放心,停在街邊猛喘氣。
為怕節外生枝,給偷羊賊引來麻煩,她刻意繞了點遠路,確定巨漢們沒追來,這才鬆口氣,拿錢買了食物,慢慢走回相約的地點。
「等很久了吧?!」一看到垚冰,小臉蛋就漾起了笑,「喏,你瞧,這樣應該夠吃了吧?」
「很夠了。」
咦?很少見他這麼嚴肅認真,是發生了什麼事?初雲輕輕扯了扯他的袖,水眸圓睜:「怎麼了?是不是這東西你不愛吃?」
「不是。
「那就好。」初雲笑了,髒灰的臉,反將那雙眸子襯得格外明燦,「今天選鋪子選對了,那裡的大爺都好有錢,打賞都特別大方,你瞧,我買了這麼多,錢居然還有剩咧!」
這樣的結果,出奇地令人滿意。東邊,不遠嘍——「剛剛,就這樣麼?」劍眉微蹙——她怎不說剛才碰到的危險?當時可是差點就被抓去當……當孌童!
「是呀!」登登登,初雲飛快地連點三個頭。既然平安回來,危險的部分就不必提了,省得他內疚擔心啦,反正這些都過了呀……
疼惜與感動,在心底漫著,垚冰輕輕搭上她的肩:「好姑娘,你對我真好。」瞧著她沾灰的臉,不禁微微一曬,很自然地伸出了手,替她抹了抹,「你知道麼,很久以前,我做過小乞丐,當時的模樣跟你現在差不多……」
初雲臉一熱,倒沒躲開他的拂觸,心裡甜暖著。
兩個人就這麼並肩走著,一個靜靜聽,一個緩緩道。
「你爹死了之後,你變成小乞丐,那後來呢?」
「後來,我遇到了師父,他教我武功,收留了我,我就一直待在師父身旁做事,直到他過世。」
「有師父可以教你,真好!」輕輕一歎,逸出了羨慕,「你師父一定很喜歡你,你也喜歡你師父吧?」
喜歡師父麼?他不知道,可他清楚地知道——師父不喜歡他。
雖然他是關司鵬的首徒,但小時身子弱,功夫反倒不若師妹、師弟練得好,到後來,師父便很少搭理他了,而他也慢慢習慣了,習慣不受師父重視、習慣自個兒找趣味、習慣獨處的自由自在。
當關司鵬死後,絕天門被師弟聶颯解散,他終於完全屬於自己、屬於自由!
「你怎麼不說話,怪怪的哦?!」這秀眉微微攢了起來。
「沒,沒什麼。」垚冰綻了個笑,如同平時一般,帶著瀟灑快意,「我喜不喜歡師父不重要,倒是現在,我很確定自己喜歡一個會唱歌的小姑娘——」一個會唱歌,又對他百般好的小姑娘。
「會唱歌的小姑娘?」倏地臉一紅,羞澀飛掠心頭,「誰呀?我不認識!」
眸底盈滿笑意,垚冰輕輕在她耳邊唱了起來:「親愛的姑娘喲,草原牧羊一個人,我來作伴可願意?啊,只要好人在一起,沙漠就能變花園……」
「你、你、你怎麼會唱這首歌?」還改了裡頭幾個字?初雲嚇了一跳,臉燒得更紅了。
他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卻不回答,口裡只是反反覆覆地唱著——「親愛的姑娘,草原牧羊一個人,我來作伴可願意?啊,只要好人在一起,沙漠就能變花園——」
※ ※ ※
幾天下來,他們在城外揀了塊可以擋風的地方過夜。
白天初雲進城去,有時打打雜、有時到鋪子唱唱歌;至於垚冰,總是自個地行動,常常一晃便不見人影,到了傍晚又帶著好吃的東西冒出來。
起初,小姑娘還笑容燦燦,吱吱喳喳的;最近,每到夜晚兩人相對時,她卻悶著頭不大說話。
像現在就是。
初雲屈起身子,下巴頦兒抵著拱起的膝頭,目光定在熊熊焰光上,陷在沉思裡。
「喂!衣服快著火了啦!」
「啊?什麼?」猛然聽到垚冰大喊,初雲連忙跳了起來,察看了之後,寒著臉沖了回去:「你當嚇人好玩吶?」
「我是說快著火了,又沒說已經著火了。」垚冰亮出無辜的笑容。
「你……可惡!」
「看你老是瞪著柴火發呆,一不小心,真有可能燒到衣服啊!」
「我才不是發呆咧!」她坐了回去,人又病懨懨地給縮起來。
他實在看不下去了:「在想什麼!」
聲音突然變得好清楚,驚得初雲頭一偏,對上的正是他咧著笑的使容,「你、你、你……你怎麼坐在這裡?」
「還說沒在發呆?連我坐過來都不知道。」她的反應,讓他失笑地搖了搖頭,「看你發愁好幾天了,遇到什麼麻煩事麼?」
見她咬唇沉吟,眉頭一下皺起、一下鬆開,似乎正在斟酌要不要說。
「都是生死夥伴了,還有這麼多顧慮麼?」
生死夥伴?乍聽這四個字從他口中脫出,初雲沒來由地一顫。
偷偷覷了他一眼,她還是開了口:「什麼是生死夥伴?如果有一天,我們分開了,那……」
「你要走?」
果然,這麼一問就被他著穿了。「唔,我要到東邊去。」初雲垂著頸,不敢看他,「再過三天,車隊要出發了,我想跟他們去東邊。」
「到東邊,要做什麼?」
「我不知道。」她搖搖頭,「我只是不想一輩子都被關在草原裡,那不就跟羊兒一樣了麼?我想到很多很多地方去。」
「那就去啊!」大手一把拍上了她的肩頭,垚冰呵呵笑著鼓勵,「你離開原來的地方,就是想到東邊去,不是麼?」
他在她身上看到了翅膀,與自己相似的、渴望藍天的翅膀。
「是啊!」初雲抬起臉,認真地瞅著他,「可是……你呢?你要去哪兒?」
猛然聽她一問,垚冰有霎時的怔忡,但隨即恢復平素的言笑晏晏,聳了聳肩,道:「不曉得,到各地看看吧!」
「這樣啊……」話在口裡低喘著,螓首又挨回了膝上。他的答案讓她莫名的心沉呀……
烈火燒得柴木僻僻啪啪喊疼,可這會兒,不僅初雲無聲,就連垚冰也靜默了下來,在他耳邊來來去去迴盪的,是小姑娘剛才被他打斷的話了——「如果有一天,我們分開了,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