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主,這樣實在太冒險了!」荊寒笙作夢也沒想到接下來,主子會走這著棋,這未免太石破天驚了!
「別忘了,絕天門除了玄鷹、赤梟外,尚有皓燕、青鷗兩堂,門主多年不曾露面,各堂主會有什麼動作本來就很難說,畢竟,若能奪得絕天門門主一位,就如同掌握了武林。」
「對赤梟而言,這個嫁禍無疑是嚴重中傷,主謀可能會是皓燕,也可能是青鷗或玄鷹。以樊汝胤的多疑,多半認為玄鷹不會自露痕跡,而將主要矛頭針對皓燕和青鷗。」他繼續說。「至於絕天門,面對赤梟嫁禍玄鷹的謠言,勢必要徹底調查,而直接承受壓力的,就是赤梟。」
荊寒笙不得不佩服主子的這步險棋,能有如是佈局,非得對全盤大局乃至於對手習性均瞭然於心不可,但多少他還是有所顧慮。「那羅緋衣……要是查出羅緋衣在我們這兒……鷹主,我還是覺得殺了她才萬無一失。」
「不!」話衝出了口,聶颯才驚覺這直覺反應太過迅速,於是緩了緩氣,解釋道:「世間本來就沒有萬無一失的事。」
「可是……」荊寒笙眉頭微蹙,不明白主子何以不殺了羅緋衣以絕後患?
「羅緋衣,不會是禍患。」聶颯氣定神閒地打斷他的話,自信滿滿的神色依舊恣意放肆。「要對付樊汝胤這種老江湖,不下險招不成,除非……」話說到一半,他停了下來,銳利的目光直直切進荊寒笙的眼瞳。
被主子這樣一盯,荊寒笙立即屏住了呼吸,不敢稍動。
「你不會背叛我的。」聶颯收回侵逼的目光,隨手揮了揮,似乎不甚在意,冷笑如船過水面,在俊容劃了開來。「寒笙,你不會背叛我的,對不?」
「寒笙這條命,是鷹主的。」面對這種質問,荊寒笙反倒吁了口氣,坦然堅定地回答。是的,這輩子若有什麼值得他一生執著的,想必是跟隨鷹主了。
聶颯未置可否,反而轉問:「羅家對赤梟堂有什麼反應?」
「非常冷淡消極,幾乎,沒什麼反應。」荊寒笙微一沉吟,半晌才答。
「哦?」斂起劍眉,這倒出乎聶颯的意料。如羅家這般在地方有頭有臉的大戶,竟然會對自家女兒被劫不聞不問?難道無視悠悠眾口的非議麼?
不!這樣會削弱他原先預期兩方對立的效果——他不允許這種情況發生。
「寒笙,我要原因。」聶颯冷冷下了命令。
在此同時,無來由地,在他的心海浮起一朵清淺幽然的微笑……
是她,羅緋衣。
※ ※ ※
推門而入,聶颯靜靜立在床沿,背後流來的皎皎月華將他的頎長身影橫疊上她的嬌軀,所幸,還瞧得清她深寐的睡容。
他的表情,凝肅如嚴冬,唇邊慣有的嘲諷笑意,莫名地匿了起來。
疾奔後的乍然佇定,聶颯這才發覺自己的衝動;從未想過,苦練而成的絕頂輕功竟會運用於此呀!
現值深夜時分,他知道;羅緋衣肯定在睡寐中,他也明白。但,想見她的念頭就是這麼排山倒海而來,自寒笙將有關她的街坊傳聞回報予他之後……
聶颯緩緩遞出指尖,輕落在她的額間,微微摩掌著。凹凸不平的觸感,張揚出疤痕的缺陷,一如月有缺、玉有暇。
現在,見著了她又如何?他根本沒想過接下來要怎麼做、怎麼面對他從寒笙口中得知的羅緋衣!又輸了她一回?多不願承認傲氣受挫,但漸生的懊惱又為哪樁?
深吸了口氣,聶颯大踏步拂袖而去。
唔……好冷……
顰起眉頭,依舊無法阻止寒意,羅緋衣終於受不住地抬揚睫羽,目光在房內迢巡了一圈。
「唔?門沒關緊?」她不知道,那是聶颯驟然離去時無心造成的。
兩片竹門的兜子鬆開了,灌進來的夜風吹得竹門來回擺動,還間斷髮出大小不等的「喀扎」聲。尋常人要見著了這個景象,肯定衍生許多不安揣想,然而,羅緋衣只是起身將竹門間的兜子扣上,全無半點異樣情緒。
沒想到,當她回到床榻、重又合眼之時,有個低沉的聲音倏地如熾濫電光飛穿過腦際——
「難道沒有什麼能讓你驚怕嗎?」
「你不怕我、不怕劫持你的人,甚至不怕死。」是他,那個人稱玄鷹的男子。
她倏地睜開了眼,柳彎似的眉微攏,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何——他曾對她說過的話,竟會在此刻沒來由地躍出。
真的,想不明白。
羅緋衣雖是性子清淡少愁之人,但這一擾,怕再難成眠了……
※ ※ ※
胸臆間翻動的情緒始終亂著,為此,他無法離開這裡。
什麼時候,傲岸玄鷹,竟也落得思緒紛然、難以掌控的境地了?聶颯唇畔有笑,冷諷如常,只是嘲諷的對象,這回換成自己。
當他坐倚高樹兀自沉思時,摹然出現的聲響立即擒住了他的注意力。
「今天的天氣很好,日頭這麼大,你們瞧,可把雲氣全都曬淨了呢……」
唔?她在和誰說話?聶颯眉峰聚斂,心生好奇,偏巧他的視線被茂葉遮去大半,只能看著她切割成塊的背影。
「好久沒裁帕子了,昨兒個下午,我試著動手裁了兩塊,沒想到在繡字的時候,不小心針就往自個兒的手指尖兒扎去,好疼。不過,放心,沒什麼大礙!」
那朗悅的聲音,真是她嗎……是誰?是誰能讓她用這樣的聲音說話?現在的羅緋衣,再次出乎他的意料。
她徐徐回轉過身子,微仰頸項向天望,麗容正巧嵌在葉隙中,在那瞬間,聶颯只能任目光鎖定,幾乎為之屏息。
是的,屏息——因為綴在雪頰上的笑渦,是甜的。
「這樣不行,這麼烈的太陽,會把你們給曬暈。」豆大的汗珠從額際沿著臉龐姣美的弧度滑落,羅緋衣不經意伸袖抹了抹。「我回去瞧瞧,找些東西來給你們做屋頂。」
正當她準備離開,一道沉暗的身形卷裡著勁風翩然落在她的面前。
是他!
他突如其來的出現,讓羅緋衣有些措手不及,原本明艷舒燦的笑容,此刻狼狽得無所適從,不知該斂起還是繼續。
「你在忙些什麼?」沉聲問,銳利的目光緊扣著她,聶颯親眼看見她瞳底泛出的亮彩逐漸淡了下來。
她的一切,又如舊了,又如他所熟悉的羅緋衣了……
「你不會有興趣的。」淡淡口吻雖無惡意,但和之前的熱切迥然不同。
「是誰?」聶颯不睬她語氣裡的拒絕。「剛剛,你和誰說話?」
「總之,與你無關。」
「可是,我想知道。」這回,他不願讓她,微微揚起的下頷線條繃得緊,態度堅決。
「可是,我不想告訴你。」自他霍然出現眼前,羅緋衣由詫訝漸生不悅,即使那不悅仍是淡淡的,但確實因為私域遭不速之客闖進而興動。
聶颯微瞇起眼。「你,就那麼倔?」
「只有在需要的時候。」撂下話,羅緋衣實在不想繼續和他這麼耗下去,舉步便要從他身側掠過。
一把抓住她的肘,薄唇因著冷冷的怒焰而勾起危險的微曬,過去因她折傲的感覺又漫上心頭。
「羅緋衣——」聶颯寒著嗓,字字鏗然。「今天,我非要出答案不可。」
被迫停步的她,反倒對他笑了笑,那笑,淺得令人無法感受是冷是暖。「如此,我就可以擺脫你麼?」
「不!是我!」犀利的視線似劍,緊抵住她的明眸。「如此,我就可以擺脫你了。」
第三章
「你先放手。」她不在乎是誰擺脫誰,只想早日離開有他的地方。
收了箍在她臂上的束縛,聶颯劍眉一挑。「我在等你的答案。」
這,算他贏了一個回合麼?
「是幾隻兔子。」羅緋衣答得簡快,神色清淡,彷彿與自己無關。
「你,在和兔子說話?」他知道她沒扯謊,卻還是掩不住驚訝,還記得,當時她的聲音、語調、口吻是如此「異常」,那原因竟是……兔子?
本以為自荊寒笙那裡得來的消息,終於讓他看清楚她的真實面貌,可是如今在陽光麗照下,怎麼又模糊了起來?是日頭太熾烈,還是,他根本從未看清過她?
「是的。請問我可以『被你擺脫』了嗎?」她輕問。
「不到時候!」聶颯撂下話,無名火頓時冒起,分不清是對她還是對自己。
「還有話要問?」他的猛然阻斷,終於讓她微微顰起了眉。
「和兔子說話,可是因為……這個?」他的指尖放肆地點落在她的額間,那裡,有著標誌邪祟的醜陋。
一個寒顫驟起,幾乎讓她在炙陽下瑟縮起來。羅緋衣撇過頭,腳步不自覺地後移,避開了他的碰觸。
「是吧,就是這樣吧。現在,你……你滿意了嗎?」她飛快說完了話,再也不願留下片刻,便迅速自他身旁穿掠離去。
兩人身形相交的瞬間風起,揚了揚他的袖擺。